她根本不作设想,天子会无情无义到了,根本不容她解释,就下令赐死的地步。她坚信这一定是皇后的奸计,是皇后伪造圣谕,想摧毁她的希望,她一旦自绝,便会以暴毙深宫抑或畏罪自尽结案,她又怎甘心让皇后得逞?
直到她亲眼目睹天子冷沉着那张,仿佛十余载来,一层不变的面孔,身后跟着江迂,再度托着三尺白绫以及一杯鸩酒,步伐沉沉逼入殿堂时,隐隐的晴天霹雳,才迅速炸响耳畔。
她不敢置信,瞪着被怒火与不甘烧红的双眼,但内心却一片空洞。
再是如何愚狂,秦霁此时此刻也明白过来,所有的狡辩已经没有意义,赐死确然是出自天子授意,这个男人,当真就是如此无情无义。
她是无辜还是罪凿,她为什么会被逼到这步田地,这些对于贺烨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皇后要让她死,天子便乐意成全,她的性命,在帝后眼中,无异草芥刍狗,根本没有丝毫价值。
她很想质问为什么厚此薄彼,为什么明明是我先不顾一切,无惧生死甘受姬妾之辱,扶持你成就志向,为何你丝毫不念我的付出,我的情意,唯独相信柳在湄?我和她,目的别无二致,为什么你对她如此死心踏地,全然不顾她也是为了功利,偏偏苛求我不能企图后位?!
京光柳的功劳,怎能与我秦氏一门相提并论?
但秦霁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早在贺烨刚刚即位之时,便已对她坦诚布公,没有理由,因为无情,天子对她,一直无情,所以无视她的付出,却放大她的图谋。
这世间,当真不存公允!
她还不想认输,就算已经彻底清醒,但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与真正的一败涂地,秦霁仍然不愿绝望,她必须反抗,她必须争取公道。
这一生,为了得得获高贵,她忍受着太多艰辛,凭什么注定徒劳,凭什么毫无回报!
她膝跪向前,再一次拼命隐忍,以她其实不耻的卑屈姿态,匍匐那双可以践踏所有人命的脚底,她拽着锦袍的下摆,哀切的眼泪渗入鸦青的色泽,这回天子没有躲开,这让秦霁又难免萌生微弱的希翼。
圣上,犹记当年,曾予妾身诺言,此生决不辜负
朕没有忘记许诺。贺烨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动摇,他甚至没有注视披头散发的女子,匍匐在地的身影,他眉梢冷肃,目光阴寒:朕记得十分清楚,确然当你面前称诺,不负燕国公府,你之父祖,你之兄长,鏖战疆场之功、誓死扶助之义,但朕也警告过你,你并不能代表秦氏满门忠烈。
说完这话,颀劲的手指才轻轻一撩袍裾,贺烨略微退后两步:朕也不会负诺,你之罪行,不会牵连燕国公府分毫,朕昨日与皇后商议,决定册授秦无郁,燕王之封,且燕王二位族中叔伯,因征战有功,亦会得封郡公之爵。
大周建国以来,除了韦太后当年被曾经的三大异族胁迫,还从未行封异姓王,但皇后执政,却赐秦明如此殊荣,即是向天下臣民宣告,德妃虽因罪获诛,出嫁女却并不能牵连父族,秦氏一族的忠勇功勋,仍然堪为表率,皇室不会薄待功臣,更加不会牵连无辜。
这样一来,如秦明等等将士,便不会因为后宫阴诡,因为德妃的赐死,饱尝世态炎凉,他们仍是君国信任有加的忠良,该当臣民推崇敬重,这也是十一娘不能劝阻贺烨网开一面时,唯一能做的事,但这不是单纯的补偿,更加不是负愧,如果秦氏一门三代,族中男儿,没有数十载以来的戍边卫国之功,没有不计生死荣辱,马革裹尸的忠烈,仅凭德妃之死,他们自然没有资格获此殊荣。
这是帝后联手,向臣民公示,由他们执政的朝廷,今后赏罚分明,不偏不纵。
然而秦霁当然不会认同如此公允,当眼前最后一丝曙光熄灭,理智终于彻底崩溃,她丧心病狂般大笑着,缓缓撑起膝盖,挺直腰身,泣血双目,直盯着帝王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这么放肆过,但时至如今,伪装已经再无必要了。
是啊,圣上从起初,就是抱持着玩弄,连这一句许诺,原来也如此富有机心,我这人,也真够失败,我非但得不到圣上丝毫真情,甚至连家人,我嫡亲兄长,为了燕王之位,竟也不顾我安危生死!你们好,你们当真强大,你们这些号称英豪雄主,堂堂男儿,竟踩着一个弱女子之尸骨,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你们就当真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贺烨又再退后一步,他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对面前至死仍然狂妄无知的女子,实在心怀厌恶:秦霁,你到现在还未明白,你对家人,对父祖,毫无贡献,你一直坐享其成,你何尝体谅过你之父祖、兄长,以舍生忘死,庇护你惯养娇生?你唯一可称苦楚,无非便是受到些许鄙夷成见,不用朕再提醒你,你应当心知肚明,屡屡行恶,哪一件都足以诛连家门!可是你非但毫无悔过,竟然直到如今,还认为秦氏一族,之所以有今天,不是你祖父,你父亲、你伯叔兄长,拼杀捍卫之功,他们尽都成为躲在你身后,贪享富贵之辈,朕实在诧异,你哪来如此狂妄?!
圣上,你难道当真问心无愧,胆敢反驳,当初若非我甘为姬妾联姻,你何至于如此信任我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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