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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13节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嚣张的魏开桦、发疯的魏范氏、跪逼的大长公主、出狱的魏升登——这一家人仿佛都没有把皇权放在眼里。究竟是他们太蠢,还是他们已经势大到,能逼得皇上和太后低头忍让?
    但结果已定,被困在其中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意义?
    “圣心独断,我等谨遵圣意。”苏令德大气地一挥手,然后俯首对玄时舒亲昵地道:“白芷在家准备馅料,我亲自包馄饨,庆祝你回家!”
    玄时舒莞尔,他捏了捏苏令德搭在轮椅上的手,温柔似水:“好,我们回家。”
    苏令德还不习惯他这么亲昵的触碰,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去,顺势将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
    玄时舒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抿着唇,脸色有点黑。
    曹峻倏尔一笑,朝苏令德和玄时舒一拱手,对苏令德落落大方地道:“王妃比在下心宽。”他又看向玄时舒,目光一如端阳宴相见时的亲切:“阿舒,我只能在应天城再待一个月,今日可能去府上讨要一碗馄饨?”
    苏令德对曹峻颇有好感,又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儿时见过的少年渔翁,当即就道:“好——”
    她话音未落,就被玄时舒截去:“好可惜,今日不太方便。”他掩着帕子,重重地咳了几声,虚弱地看着曹峻:“阿峻是要回支叶城娶妻了吧?那我更不能给你过了病气。改日再聚吧。”
    曹峻听到“娶妻”二字,一抿唇。可他又看到苏令德眉眼间的担忧,决定不再强求。他拱手告别,翻身上马,但望进苏令德澄澈明净的眼底,他终是心念微动:“那首《春调》吹叶很好听……”
    他的声音很轻,苏令德听不清楚,便放开轮椅,困惑地向前一步:“曹大少爷,你说什么?”
    曹峻与玄时舒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曹峻的目光落在玄时舒虚放在苏令德袖摆的手上,一笑了之:“我说,祝你们吃好、喝好。”
    他顿了顿,看着苏令德的盈盈笑意,唇齿间悄然泄出一声叹息:“来日再见。”
    *
    曹峻打马而走,玄时舒见苏令德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虚落在她袖摆上的手。
    苏令德完全没意识到,她跟着玄时舒一前一后坐上马车,只惦记着问:“你有按时按阳跷脉吗?”
    玄时舒端茶盏的手一顿,他诧异地看向苏令德,见她神色严肃,不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吗?”苏令德声音微扬,差点儿从座位上蹦起来。
    “按了,按了。”玄时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造成了多大的误会,他立刻安抚她的情绪:“我方才只是奇怪,你不问魏案,怎么光惦记着按阳跷脉这样的小事?”
    他应得太快,快得川柏都震惊地瞧瞧看了他一眼。
    苏令德一瞥,嘟囔道:“你好好活下来,可比魏案的结果重要多了。”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只是魏范氏的同党实在不像是她自家的使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摄政王的旧党偏盯上你了。你身边的护卫也该换换了,第一个刺客死的时候,居然没人想到要把我们围着保护起来。”
    “侍卫若是换了,还怎么给可乘之机?”玄时舒慢悠悠地捏了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只要你记着,下回别给我挡剑。”
    “还是得把你绑起来丢到支叶城去。”苏令德气得牙痒痒,拿起一颗白子,胡乱下在黑子旁边:“皇上让你留宿宫中这么久,怎么还没把你劝得回心转意。”
    玄时舒正欲落子的手一顿,他轻轻地敲了敲棋盘:“你提醒了我,皇上留我在宫中,并非单为魏案一事。”他的目光掠过她受伤的肩头,染上了阴云的暗色。但再抬起头来时,他唇角微勾,云淡风轻地笑道:“王妃,你要当娘了。”
    第18章 贪恋   就让他,贪恋这一秒人间吧。……
    “诶??什么叫我要当娘了?”苏令德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叫圆房呢,就已经跨过这个步骤成了“娘”。
    “皇命难违。”玄时舒摊手:“那孩子本来单名一个……嗯,‘宁’字。过继之后,从‘靖’字辈,为‘靖宁’。”玄时舒解释得十分随性,提及名字时,还想了会儿。
    苏令德迟迟没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回到王府,就看到白芷也一言难尽地迎了上来。
    玄时舒瞥眼白芷的脸色,一笑:“靖宁来了?”
    玄时舒话音一落,跟在白芷身后的两个使女就跪在了地上。白芷默不作声地走到苏令德身边,就露出了原本躲在她身后的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来。他局促不安地站在两个使女中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看着玄时舒和苏令德,不说话。
    玄靖宁身边的一个嬷嬷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快去给父王和母妃见礼啊。”
    玄靖宁一个踉跄,磕磕绊绊地道:“父王……母、母、母……”
    他磕绊着说不出“母妃”二字来,那嬷嬷急得悄悄地把手伸到他的裤管里,想要拧他一把。
    苏令德见状,瞪她一眼,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吓得那嬷嬷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苏令德见玄靖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便也停下了脚步,只弯下腰,朝他伸出手,笑眯着眼睛:“宁儿不怕。我们正好要包馄饨,一起去吃吧?”
    玄时舒原本一直好整以暇作壁上观,可听见原本震惊的苏令德,此时柔缓若汩汩溪流地哄人,而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玄靖宁竟舒缓了紧张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攥紧了她的两根手指。
    玄时舒脸上忽地再也无法维持故作轻松的神色,他声音喑哑地问道:“苏令德,你就不怀疑……”
    苏令德一下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她背着人朝他做了个鬼脸:“王爷今年周岁十八,宁儿六岁了吧?”靖宁乖乖地点头。
    这个年龄差,玄靖宁要是玄时舒的外室子,先帝大概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苏令德又低头,用着对孩子说话特有的语调,欢快地问玄靖宁:“宁儿喜欢吃什么馅的呀?是荠菜鲜虾,还是鸡肉蘑菇呀?”
    玄时舒听她欢声笑语,看着他们越来越贴近的背影,却心口一刺,只觉得眼前温馨的场景,竟如她替他挡剑之时一样刺目。
    她会明白自己的用意吗?
    她会遗憾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他,她该有无忧无虑的一生,也会是个极好的阿娘吧?
    夏阳灼灼,他却仿佛置身冰窟,无一处不暗、无一寸不寒。
    可偏有人引着骄阳而来,非在他头顶的冰窟凿出缝隙来——她叩响他的轮椅椅背,展颜相向:“回神啦王爷,吃馄饨去。”
    他忍不住侧首看向她——她笑容太美了,美得就像万物枯死之后,他在九尺寒冰之下,抬头看见雪间唯一怒放的牡丹潜溪绯。
    她来得不合时宜,生得不合时宜,可就连他这样的人,也会愿意为了多看她一眼,向出口伸出手去。
    就让他,贪恋这一秒人间吧。
    玄时舒伸手,将她垂落于耳侧的青丝别至耳后,笑应:“好啊。”
    *
    苏令德摆起大阵势,让每个人眼前都摆着一碗面粉、一叠面皮、一碗清水、一碗肉馅。然后,她给他们示范性地包了一个馄饨,又捏着包得胖鼓鼓的馄饨放到玄时舒眼皮底下:“会了吗?要包成这样喔,要是散了……”
    苏令德艰难地想了想:“看在今天是接你回家的份上,我勉勉强强吃了吧。”
    她见玄时舒和玄靖宁都看着馄饨不动,索性一手拿一张馄饨皮,塞到了他们俩手中。
    这是玄时舒第一次捏到一块馄饨皮。这张馄饨皮擀得很薄,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些凉意。他的目光顺着手中馄饨皮,看向苏令德手中的馄饨。他有些恍惚,不知又薄又凉的一张面皮,怎么能变得这样饱满。
    苏令德见他发呆,俯身凑过来教他:“要先用清水把馄饨皮边缘打湿了……”
    她离他很近,青丝拂过他的脸颊,他能嗅到她发丝间淡淡的皂角香气。他的目光不在她手上的馄饨里,却顺着那段雪白的脖颈,慢慢地下移……
    苏令德“啪”地一下舀了一勺馅丢在他手掌的馄饨皮上:“王爷!你有没有在认真学?”
    她这一声虽然不响,但依然吓得一旁的玄靖宁丢了包到一半的馄饨。他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不敢说话。
    玄时舒也收回了心神,缓缓地打量了玄靖宁一眼,他目光在玄靖宁身上逡巡,没什么温度,单像在打量一件货品价值几何。。
    苏令德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馄饨,两手捏着馄饨皮,“啧啧”了两声:“可以呀,宁儿学得很快。这馄饨要是不掉的话,一定包得很好。”她把脏馄饨放到一旁的碟子里,让使女撤走,净了手,又拿起一张新的馄饨皮放到玄靖宁手中,笑着鼓励他:“再来呀。”
    玄靖宁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悄悄地看了苏令德一眼,脸更红了,细弱蚊呐地道:“谢谢。”
    苏令德眉眼弯弯地往他掌心的馄饨皮里舀一勺他爱吃的馅料:“慢慢来。”
    她说罢,又挑眉看向玄时舒,拖长音调:“王爷?”
    玄时舒手指灵活地包出一个漂亮饱满的馄饨来,跟苏令德先前的那个放在一起,还要故作委屈地道:“王妃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本王回家,要亲自洗手作羹汤么?怎么如今,还得本王劳累?”
    苏令德二话没说,往后一躺,伸手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肩头,也不管伤口早就不疼了,直接嚷嚷道:“哎呀好疼。”
    玄时舒也往后一躺,撑着太阳穴:“本王好像头晕还腿疼。”
    白芷面无表情地把一个装满馄饨的碟子推到他们俩中间:“不碍事,婢子们已经包完一碟了。”
    苏令德:“……”
    一旁的玄靖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悄悄地拿了一个新碟子,把长得不好看的馄饨都挑了出来。然后把留下的装着好馄饨的碟子,趁着苏令德在交代白芷煮馄饨要熬的汤料,推到了苏令德的面前。他还嫌苏令德面前的碟子不够满,又认认真真地包了几个长得好的补了进去。
    玄时舒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如沐春风地一笑。他随手包了一个完美的馄饨,放进了玄靖宁的碟中:“好孩子。”
    *
    吃完馄饨,苏令德亲自带人去把玄靖宁的房间理出来,然后哄着他小憩。玄靖宁紧张地拉着苏令德的袖子:“等我醒来,你、你、你还会在吗?”
    苏令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被子:“放心吧,我还会在的。你睡一觉试试就知道啦。”
    玄靖宁便僵直地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装作自己睡着了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又悄悄地睁开眼,看到苏令德之后又飞快地闭上。如此往复几次,他终于放松下来,呼吸变得舒缓而绵长。
    苏令德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让白芷守着,蹑手蹑脚地掩门走了出来。
    玄时舒正坐在绿荫下看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他面前满杯的水:“喝吧。”
    苏令德刚刚哄玄靖宁睡觉,给他讲了好多从乐浪县的叔伯婶姨们那儿听来的故事,说得口干舌燥,确实没顾得上喝水。
    她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戳了戳玄时舒的手臂:“你为什么会想过继他呀?”
    第19章 吐血   是今天喝的哪一杯茶,吃的哪一块……
    玄时舒此时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分辨她脸上的神色。她眉宇微蹙,苦恼不多,好奇倒是更重些。
    “他是五服内的亲族,生父寻花问柳不闻不问,生母早丧,胞兄缠绵病榻,几个庶兄倒是精明厉害。过继他,你不必忧心往后他亲族会成为你们的掣肘。”玄时舒仔细地向她解释:“他胞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听说我要过继的消息,立刻就把他送了过来。”
    苏令德侧耳倾听,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不过她还没品明白,玄时舒便又继续道:“他胞兄懂事,一路只教他把你当成救命恩人。他年纪尚小,对你已有孺慕之情。如今又尚未开蒙,在我找到合适的先生前,你正好先教着他。”
    苏令德听到“开蒙”二字,陡然明白过来,她错愕地问道:“那你呢?”
    “我?”玄时舒一笑,扬了扬手上写着《鸳鸯野梦》四个大字的小册:“你难道还指望我给宁儿开蒙?”
    “这不是给宁儿开蒙的问题。”苏令德把他手中的《鸳鸯野梦》压在桌上,神色严肃:“王爷,你话里话外,都没有半点为自己考虑的意思,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皇上素来疼你,就算真要到过继世子的地步,也一定会精挑细选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而不会短短半月就挑出一个来。除非——”苏令德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鸳鸯野梦》,嘴唇嗫嚅道:“你在……”
    她将“交代后事”这几个字咽了下去,竟是连提都不肯提。
    玄时舒袖手拂去落在她发髻上的紫薇花,苏令德不等他将手收回去,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会努力活下来的,对吧?”
    玄时舒的手微顿,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和忧虑,他慢慢地抽手,垂眸一笑:“岳父封侯,我派人去给岳父带了信和贺礼。岳父、阿兄、嫂嫂都很惦记你,他们本来派了一队家兵带着你的嫁妆往应天城来。过些日子,等我们过继了宁儿,那些家兵正好能护送你跟宁儿回去看岳父。”
    “撕拉”一声响,却是苏令德不小心拽下了《鸳鸯野梦》的一角。
    玄时舒微微挑眉:“那可是书肆专供王府的版本。”
    苏令德撇撇嘴,将撕下来的那一角胡乱塞进荷包里:“谁让你话里话外要把我们撇得干干净净。不是我跟宁儿回去看爹爹,是你、我和宁儿。”
    她强调道:“是你、我和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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