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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22节

    第29章 机锋   “皇上特意派咱家来接您、王爷和……
    孙公公骑快马而来, 身后跟着一队金甲卫,神色凛然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苏令德心下微惊, 先去找玄时舒的身影。但她扫视一周, 竟不知玄时舒和常明身在何处。她心下微沉,立刻先带着众人行大礼迎接孙公公。
    孙公公翻身下马, 连忙单膝跪地虚扶了一把苏令德:“王妃, 快快请起。”孙公公本来是想扶苏令德起来,可他星夜兼程,竟是两腿打颤,一时没能站起身。反倒是苏令德反过来扶了他一把。
    孙公公一站起来,连忙躬身行大礼,对苏令德道:“摄政王余孽作乱,皇上担心王爷和王妃,故而特命小的前来接驾。”
    “摄政王余孽作乱?”苏令德惊讶地看着孙公公, 她略略迟疑了一会儿, 就把玄靖宁交给春莺和春燕,又让白芨带着乐浪县的众人先去一旁的酒楼小坐。
    然后她一挥手,迎孙公公上座。
    “王妃竟不知道?”孙公公推辞不过,顺势坐下, 惊讶地道:“咱家还以为,将小王子骗走的人, 也是摄政王的余孽呢。”
    苏令德低眉垂眸,轻叹一声:“王爷未免我忧心, 不常与我说这些。”
    孙公公也跟着叹了口气:“咱家原也不该拿这些腌臜事来打扰您的清净,实在是摄政王余孽太过猖狂。”
    “王妃可能不知道,就在您跟王爷、小王子离开之时, 应天城郊发生了大案。”孙公公的目光扫过苏令德,只是苏令德低着头,他便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孙公公停顿了会儿,又问:“王妃的马车从菡萏园出发,若是不小心路过了那腌臜地,可得好好跨个火盆,泼点艾草水。”
    “这我如何知道呢?我坐在马车里,本就不知路过了何地。”苏令德摇了摇头:“更何况,孙公公也没说,到底是城郊哪一处呀。”
    “是了是了。”孙公公看了看一旁的白芷,见白芷也是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他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咱家这记性。王妃莫怪。”
    苏令德善解人意地一笑:“你为了接我们,舟车劳顿,原该是我好好谢你。”苏令德亲自给孙公公斟满水。
    孙公公恭恭敬敬地接过,只放在唇边略一抿,便道:“咱家原也想着,王爷带着王妃、小王子散心,享天伦之乐,是多好的事。只是,您们出发的那天,摄政王余孽火烧了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头发现了十五具尸首。”
    孙公公放下茶杯,深深一叹:“晚间,魏老爷吊死在了红袖楼里,吊死魏老爷的白绸上,也刻着‘摄政王印’。”
    苏令德惊愕地问道:“他死了?”
    孙公公飞快地看了苏令德一眼,唏嘘不已地点头:“咱家出城的时候,大长公主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魏姑娘掌持家事,带大长公主和魏少爷去感业寺修行了。”
    “小王子失踪的事儿,陈嬷嬷自然是万死难逃其咎,但皇上也怕这是摄政王余孽布下的迷魂阵,实则还是想对您、王爷和小王子不利啊。”孙公公说着,连忙站起来,深深地鞠下躬:“所以,皇上特意派咱家来接您、王爷和小王子回应天城。”
    苏令德也跟着站了起来,这话她不好接。
    她一时竟捉摸不透,玄时舒想在临都县周转然后去支叶城,这分明是件极大的好事,为什么要瞒着皇帝和赵太后?
    “皇上隆恩,我们本该即刻启程。”苏令德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
    “咳咳……”玄时舒的咳嗽声横插而来,他用帕子掩着唇,用力地咳嗽了好一阵。然后,他才若无其事地接过了苏令德的话:“只是本王想即刻启程去支叶城寻医问药。”
    苏令德没想到玄时舒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件事戳破了,不由得惊诧地看向他。
    孙公公将苏令德的惊讶尽收眼底,又躬身向玄时舒行礼:“王爷肯去支叶城,这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如今时局不稳,也不知还有多少摄政王余孽在外游窜。王爷此时动身,恐怕途中危险哪。”
    “正因为时局不稳,未免被人勘破行踪,本王才先斩后奏。”玄时舒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更何况,皇上圣明,怎么可能压不住小小的叛党余孽呢?本王对皇上有十足的信心,孙公公多虑了。”
    孙公公立刻跪了下来:“奴才一派赤诚之心,望王爷明鉴。”
    玄时舒看着孙公公,一笑:“本王也没说什么,孙公公何必要跪?不过,今日孙公公怕是难达成所愿了。且回去向皇上复命吧,本王今日即启程前往支叶城,若是有命回应天城,再跟皇上把酒言欢。”
    孙公公没有动:“皇上日理万机,叛党余孽如蚁噬,防不胜防。王爷想去支叶城,皇上一定龙颜大悦。只是,还请王爷先回应天城,待皇上调拨精卫,护着您前往支叶城。”
    “一来一回,本王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玄时舒苦笑一声,向孙公公展开自己方才用来压着唇角的帕子——这方帕子上已有暗红色的血渍,糊成了一团。
    “王爷!”苏令德大骇,扑过去握着玄时舒拿着帕子的手,也遮住了那方帕子。
    她当即也顾不上许多,斩钉截铁地道:“要去支叶城,现在就去。”她拧眉对孙公公道:“孙公公,事态至此,你还要拦么?便是皇上亲至,也只会心疼王爷。”
    苏令德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孙公公匍匐在地,不敢多看那方帕子一眼,连忙搬出了太后:“王爷必能转危为安。只是去支叶城路途遥远,若有叛党余孽趁虚而入,皇上忧心之余,又要如何向太后交代呀。”
    玄时舒惊讶地挑眉:“本王来之前,已经托人给母后带信,说明了本王的计划。本王原以为孙公公不辞辛劳而来,是皇上和母后二人的意思。”玄时舒蹙眉:“难道母后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吗?”
    孙公公一凛。
    不过,孙公公还没来得及说话,玄时舒就已袖手一指:“皇上日理万机,母后不欲拿这样的小事叨扰也正常。不过孙公公大可放心,以本王所见,母后大概是允了——”
    苏令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孙公公也跟着这些声音抬起头来,他定睛一看,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郁——曹峻和赵英纵正并排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亦跟着二十护卫。
    赵英纵快要跑断了腿,他勒马之后,虚弱地挂在马上,对玄时舒道:“阿舒……你可再别想一出是一出了。这些人,都是太后娘娘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又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怀里摸印信,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印章来,丢给玄时舒:“这是太后娘娘的印信,给你去钱庄领钱用的。”
    玄时舒双手接过印信,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将印信收入怀中,对赵英纵道了声谢:“多谢表哥。”
    孙公公仍跪着,目光短暂地落在赵太后的印信上,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曹峻行完礼后,先一步走上前去对孙公公道:“孙公公,皇上已经知道阿舒欲去支叶城寻天师了。皇上大喜,路上安危由我负责。”
    曹峻朝玄时舒拱了拱手:“阿舒,这一路有劳了。”
    玄时舒唇角一勾:“该是我说有劳。”他垂眸一瞥孙公公:“孙公公啊,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吧。”
    孙公公立刻爬了起来:“奴才谨遵圣意。”
    赵英纵立刻拊掌,长舒一口气:“哎呀我的天,我可真是要跑断腿了。孙公公,我建议你也现在临都县休整两天,再这么披星戴月地赶回去,我人可都要废了。”
    苏令德贴心地道:“我替赵大少爷和孙公公准备马车。”
    曹峻看了苏令德一眼:“我们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楼船,不知……”
    玄时舒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曹峻的话:“不妨事,临都县的船有的是,随便租一条便是。”玄时舒说罢,随手指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卫,叫他去租船。
    曹峻则远远地望了眼船坞,他的目光在苏家楼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看起来,良侯家的船也恰好停在临都县,如此,是不是就不必多此一举再去租别家的船了?”
    孙公公闻言,立刻顺着曹峻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锐利如鹰。
    “那是给王妃送嫁妆的。当初本王派人跟着颁旨的天使去给岳父请安,岳父得知临都县有不少新奇之物,就让船停靠在临都县。”玄时舒云淡风轻地回道。
    赵英纵闻弦音而知雅意,揉着自己的腿:“既然是弟妹的嫁妆船,那可就不能随随便便租用了,还是另租别的船吧。”
    曹峻一抿唇,遗憾而又意味深长地道:“那可真是不凑巧了。”
    *
    “不凑巧?”苏令德一边吃着蜜饯,一边咀嚼着曹峻的话:“我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呢?”
    因着白天的插曲,他们只在临都县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要启程。
    尽管已经星垂夜幕,苏令德仍然想着白天这些人之间的机锋。
    孙公公对她的试探,她料想到了,也听出来了。这也是她故意支开白芨、春莺和春燕,只留下白芷的原因。因为白芷并没有随同她在土庙遇险,所以白芷的神色是断然不会露馅的。阿昏
    但玄时舒与孙公公之间,曹峻和赵英纵在孙公公之后赶来,都让苏令德困惑不已。
    玄时舒闲闲地倚在引枕上,不紧不慢地喝着碗里的药:“王妃,我今日又吐血一次,你不关心我,怎么还惦记着曹峻?”
    第30章 暗涌   “我怎么舍得呢。”
    苏令德这次也不急, 只回过头瞥他一眼:“也不知道孙公公是没看见还是没经验,你那帕子上的血——啧啧。”
    “这药今日怎么这么苦。”玄时舒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顾左右而言他。
    苏令德一口气用竹签给他串了五个蜜饯, 递到玄时舒手边。玄时舒看着眼前的葫芦串, 无奈地摇了摇头:“王妃可真是大方。”
    苏令德托腮看着他:“毕竟我有好多问题,还指望着王爷教我呢。”
    玄时舒“哦?”了一声, 漫不经心地吃着蜜饯。他原本也不觉得药有多苦, 只是遇到了苏令德,好像喝药之后再吃蜜饯,便当真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来。
    “王爷,曹峻早先是不是并不知道我的嫁妆船会来?”苏令德挪着椅子,往床边靠了靠:“如果他早知道,也不会问出那几句话。就算那船上装的不是我的嫁妆,但是掌柜的他们都在,船上本身就载了不少人了。”
    “但是, 要说他不知道爹爹会派船来, 好像也不对。”苏令德眉头微蹙:“连我自己都没能从船坞里一眼认出自家的船来,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一眼认得出来?”
    玄时舒没说话,他吃了一个蜜饯便将蜜饯串递到苏令德嘴边。苏令德也不介意, 就着他的手就咬了一口剩下的蜜饯。
    苏令德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嘟囔:“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玄时舒看着她吃得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觉得有些可爱,听到她的嘟囔, 只是随意地一笑:“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苏令德瞪他一眼:“我跟他又不熟。倒是王爷,你跟曹峻不是至交好友吗?”
    “我还记得端阳宴上,你跟曹峻颇为交好。”苏令德回想了一下端阳宴的情形:“倒是赵大少爷, 反而不知道你们之间这么要好。”
    苏令德心中陡生疑窦:“论理,曹峻久在支叶城,赵大少爷才是一直在应天城的人,曹峻回应天城的时候,赵大少爷应该都在场才对。他怎么会不知道你们关系交好呢?”苏令德越说越觉得奇怪:“王爷,你难道跟曹峻不止在应天城见过面?”
    玄时舒神色未动,他在腿上摆出棋盘,漫不经心地道:“没准是表哥傻呢?”
    苏令德瞪他一眼,托腮继续自己的推论:“如果赵大少爷确实不知道你跟曹峻要好,那他匆匆从应天城赶过来就说得过去了。”
    “哦?”玄时舒拉长了声调,手下不假思索地落下棋子。
    “曹峻是曹皇后的亲侄子,母后倚重曹皇后,如果知道曹峻与你交好,那母后就会把印信托付给曹峻。赵大少爷不善骑射,也就不必来费劲跑这一趟了。”苏令德虽然看着棋盘,但心思全然没有在棋子上。
    “等等,这么说的话,母后也不知道你跟曹峻交好。”苏令德更困惑了:“王爷,你难不成跟曹峻交好的时候,还是乔装打扮换了个人吗?”
    玄时舒不紧不慢地又落下一子:“你怎么就笃定,母后不知道呢?”
    苏令德一愣,便听玄时舒又道:“我以前贪玩,跟着曹峻从应天城跑出去,一路去了支叶城。”棋子落于棋盘上,声音清脆悦耳。玄时舒的声音在这玉石相撞的声音里,也显得清清泠泠。
    玄时舒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曹峻格外交好,赵英纵不知道很正常,因为王爷失踪这么大的消息必定是要先对外隐瞒的。但赵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苏令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的话……难道母后不信任曹峻?”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回想起今日白天的林林总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油然而生——或许太后不是不信任曹峻,而是不信任曹皇后,或者说,是曹家背后的皇帝。
    “我不明白……”苏令德刚开了个头,便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她想起涠洲王府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想起赵太后在冲喜那日的崩溃和悲伤,想起皇帝对玄时舒的关切和纵容……可在这一切的背后,是玄时舒病重、发烧、吐血;是他们总要被逼着向大长公主低头;是孙公公和曹峻先后纵马而来,一个不想让他们去支叶城,另一个则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自己这无心地一问,或许掀开了这歌舞升平的皮囊的一角。
    苏令德仿佛觉得刚刚倒吸的那口冷气透着浓得几乎能具形的寒意,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
    玄时舒神色淡然地落子:“她先是太后,再是阿娘。”
    玄时舒这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苏令德浑身一振。她立刻严肃认真地道:“没关系,我不一样,我们是夫妻——”
    苏令德正要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什么叫“夫妻一体”,玄时舒就无奈地捏了颗蜜饯塞进了苏令德的口中:“知道了,知道了。”
    可别再跟他说什么“夫妻”了。
    他一想到他们对夫妻的理解有鸿沟,头就有点疼。
    苏令德尚未能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天堑,她乖乖地吃着蜜饯,点了点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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