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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此生

    苏青鸾在云城没有别处落脚了,只有依旧回到萧九的地方去。
    只是昨夜归来,她便是宿在萧九房中,此际还带着小药呢,自然还是得规矩一些,更何况苏青鸾也看得出,自小照料着阿九的那个妈子,似乎不怎么看得上自己。
    当苏青鸾带着小药,牵着驴回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将轩妈吓了一跳。
    苏青鸾在门外头吩咐小药将白玉骢拴好,“免得回头又惹出祸事,再出什么驴子杀人的案子,我可就不管了。”
    苏青鸾是做梦都没想到,一头驴子也会给自己惹祸。
    就在门外有动静的时候,轩妈张望着走出来,“是谁在这外头,哪里来的小孩……”她的话说到一半,忽而又止住了,目光看到苏青鸾回来,一时半会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小药自顾自的往开头走去,轩妈不禁问苏青鸾,“这……你的小孩?”
    “嗯呐!”苏青鸾点点头,丝毫不带犹豫的,“先前忙着事,忘记带在身边了,这会去接回来,他没离开过我,不适应。”
    听了这些话,轩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娃儿,也是从锦城那边带来的?”
    “嗯呐!”苏青鸾又是这回答,然后从白玉骢的背上将剩下的那坛子酒给拎下来,绕开轩妈兀自进屋去,但走没几步,她便又回头对轩妈说:“对了,劳你再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小药回来了,苏青鸾自然得照看好他。
    “诶!”轩妈口中漫无目的的应着,但是头皮却阵阵发麻,“当年我想要跟着一块去锦城,公子偏说不用,这下倒好,锦城一去十年,我也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样的女人,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如此想着,轩妈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软和下来,终归……那是公子的骨肉哇!
    恰巧此时,萧九也归来了,看到轩妈兀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唉声叹气的,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轩妈,你怎么了?怎的这个时候站在这里?”
    轩妈抬起头来瞪了萧九一眼,“公子,你且老实告诉我,你与那苏姑娘……当真?”她也不好问得太直白,但她当年是知晓城主夫人的心思的,即便无法改变什么,但也得问个清楚。
    萧九以为她要问什么,听到她这讳莫如深的模样时,不禁又是一笑,“轩妈,这十年来我于锦城无依无靠,唯独是她与我能独得一处。此后,便不管她出身如何,家世如何,你便当做少夫人看待便是。”
    萧九这话说得十分清楚了,少夫人,便是未来萧九继承了城主之位,便是城主夫人。
    轩妈再有什么话,白泥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萧九这般,心里委屈,“当初怎么就偏不让老身陪着公子一块去锦城呢,这吃了多少苦啊!”
    萧九自然知道轩妈是真心疼自己,但锦城之行是去养病,也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宜人多。
    于是,萧九安慰了句,“这边不也需要你打点嘛,眼下也回来了。”
    萧九边说边走进去,看到自家大门前栓了芋头驴子的时候,本是格格不入的东西,但萧九却顿了顿,又吩咐轩妈,“给驴子多喂点,别饿着。”
    轩妈愣愣的“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那……那小公子呢?”
    萧九站住了脚步,回首一看,带着疑惑,“小公子?”旋即又反应过来,“小药啊,他是青鸾收留的小孩,想做什么随他,不要拘束了。”
    “原来是收留的啊!”轩妈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好歹公子没在锦城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
    却在此时,街道处有城主府的侍卫驾马而来,身后是几个商户各抬了箱子前来,轩妈上前一打听,才又犹豫了,回首叫住了萧九,“公子……这些,都是送苏姑娘的!”
    送青鸾的?
    萧九的脚步定了下去,本来要进去的步伐也停顿了下来,转身出来看,侍卫下马朝萧九行礼之后,才说明了缘由。
    萧定山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布庄与胭脂店时,忽想起苏青鸾刚到云城,是以吩咐了侍卫去置办一些送了过来。
    不说萧定山还好,一说萧九又想起了今日萧定山对苏青鸾说的那些话,便狠狠的道了句,“带回去,我这边的事无需他萧定山操心。”
    见侍卫还在那犹豫不决,萧九真的怒了,吼了一声,“耳聋了吗?他是少城主还是我是少城主?”
    这些年,少城主久居锦城,大小事务都是萧定山在操办,又听说萧肃容此人懦弱无能,只懂得吃喝玩乐。可在面对黎子壑的时候,当时他出手便叫众人也震惊住了。
    是以此刻,城主府的侍卫也不敢再留,于是带着人匆匆便离去。
    萧九站在那里,脸色难看得如同土色,看了轩妈一眼,道:“以后任何萧定山的东西不用请示我,全部退回去。”愤愤然转身,才又想起一事,转过头道:“将女子一应物品全部置办好,今后由你伺候她。”
    得了萧九先前“少夫人”的话,轩妈这会也没再反驳,应下了这吩咐。
    苏青鸾要间院子,轩妈也不敢再耽误,赶紧在萧九的后头收拾了个院子出来,与萧九比邻而居,小药也不客气,兀自在院子中倒腾起来。
    倒腾着倒腾着,又询问苏青鸾,“我们要在此处住多久?”
    苏青鸾想了下,道:“住到找回兄长为止。”至于其他,苏青鸾私心里想,如若找回兄长之后呢?本意是打算回锦城的,但萧九呢?
    他会与自己再回锦城吗?
    如此想着,她发现萧九从回来之后便没有来找自己,询问了轩妈之后,才发现萧九回来之后匆匆又离开了,留下轩妈照顾自己。
    直到入了夜,苏青鸾安置小药在旁边的耳房里睡下,自己也睡下了,外头的驴子不知道哼哼唧唧的在做什么,到了小半夜的时候也安静了下去。
    直至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苏青鸾只听到窗户似有被人推开的声响,苏青鸾眠得浅,当即睁开了眼。
    只见窗外有一道黑影伏在当处,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发现连驴子都没惊醒之后,才推窗而进,踏着桌子跳下。
    只是,在跳下的那一刻,却没有堤防到醒过来的苏青鸾。
    她悄然站立在窗边,正等着来人跳下出其不意,一手扭过他的手腕,一手用肘抵在他的背上,强行压制了下去。
    却又忽觉他将身一撑站了起来,反手一制将苏青鸾一拉,拉在了怀中,正好垂首在她侧边上。
    有墨发从苏青鸾的身后垂了过来,似一道幽幽帘子,随后,便听到萧九的声音在耳畔想起,“你打不过我的。”
    苏青鸾这才听清楚,是萧九。
    她一时愣住了,推开了他,“你大半夜的,有门不敲走窗,就为了显示你武功比我高?”
    她没拿花瓶敲晕算手下留情了。
    萧九示意她小声些,“我怕惊动轩妈,她那人心思多,怕她对你多想。”
    苏青鸾冷笑了一声,“该想早想了吧!”否则,也不会对她那般排斥。
    萧九重新将窗子关上,拉起苏青鸾往里走,“我也怕惊动白玉骢和小药,到时候如何很他解释我半夜在你此处?他还是个孩子。”
    苏青鸾语凝,“白玉骢真是受宠若惊,难不成它也是孩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萧九不愿和她多辩。
    苏青鸾被拉着往里走,但看萧九手上还提着一些东西,苏青鸾不禁问:“那是什么?”
    “你待会就知道。”萧九随口一答。
    却不知为何,苏青鸾看着如此模样的萧九,自如而又温润,且带着几分硬朗,在这屋子里没有点烛的同时,黑暗笼罩在二人周边,皆都绰绰约约,看得迷离。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鸾看到此刻的萧九,脱口而出唤了他一句,“肃容?”
    “嗯,怎了?”
    他回首看来的时候,让苏青鸾有些恍惚了,有那么一刻觉得在眼前的是萧肃容,可回想起他走窗的时候,明明是有武功的。
    不是萧肃容!
    不对……该说是,两个人!
    苏青鸾脱口而出想问一句“你真的好了?”但是却又生生止住了。
    只不过,她发现自从上次从凌云阁出来之后,萧九和萧肃容似乎……没那么鲜明了,似乎从前两个从不相遇的人重合在一处。
    一块不完整的拼图,此刻拼上了最后一角。
    看着这样的萧九,她唇边不觉暗自勾了起来,“无事。”
    萧九将自己的带来的东西取出,两道红帖,还有笔墨,苏青鸾一时愣住了,“你这是作甚?”
    萧九兀自将笔墨铺开,又将那两张帖子打开,而后他将毛笔蘸了墨递到苏青鸾的跟前,道:“庚年岁帖,结发授此生,以为好合,永为好合也!”
    看着他将笔墨递到自己跟前,又看着他拿来的两道红帖,她忽懂得了,有些震惊,“这是……庚帖?”
    庚帖,为八字帖!
    唯有互换庚帖者,方订此生!
    萧九点头,此刻他无比的郑重,“你孑然一身,我母亲早丧,又与父亲不亲。唯有天地,唯有你我,但这庚帖一换,此生你我便做夫妻,再无旁骛!”
    苏青鸾的心一动,抬眸看着他。
    却不知为何,屋子里明明没有点灯,但是此刻看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苏青鸾低低的垂下了头,却唤了两道名字出来,“萧九,萧肃容!”
    “我在!”
    他这一声应,让苏青鸾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安稳了下来。
    她接着往下道:“我无依无靠,还有一个生死未的兄长要寻。”
    “你我同路,我们一并寻下去罢!”
    苏青鸾又道:“我无权无势,于你将来当城主无半点相益处。”
    “我回云城,不是为了这些。城主之位早在十年前便与我这弃子无缘了,其余皆看命。”
    苏青鸾看着他,细细的寻思着他这话,在片刻沉默之后,又道:“说不定,我找回兄长后还要回锦城,继续守着那个义庄,继续与死人为伍,世人皆嫌晦气。”
    “云城事毕,你想天涯海角也行,锦城隐居也行,皆随你心意。”
    这下,苏青鸾彻底沉默了。
    萧九举着这支笔,举得手也酸了,他又怕自己今晚这般唐突举动吓到她,于是道:“青鸾,我当真是心悦你已久,绝非一时热忱兴起,戏耍撩拨!”
    苏青鸾将一直低垂着的头抬起,于是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今夜与我结发授此生的,是谁?”
    这个问题,萧九沉住了。
    苏青鸾刚才诸多试探,也只是想知道究竟她面对的是谁。但无论如何试探,终究抵不过他亲口一句告诉来得心安。
    萧九一直举着笔的手也缓缓的垂了下去,苏青鸾这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自十年前他有这病开始,一直在两个人格之间切换,他也曾犹豫过,也曾恍惚过。但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他对苏青鸾说:“青鸾,你且听清楚。”
    “我是萧肃容,重阳日所生,故而弱冠时父亲赐字萧九。十年前也好,此刻也罢,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与坚定,在你眼前的,就是我!”
    说完,萧九沉默了下去,就是苏青鸾也沉默了下去,两人无一人先行开口。
    直至萧九有些却了,正当他想找个话由将此时僵住的氛围打开的时候,只见苏青鸾上前一步,从他的手中取过笔,兀自转向身旁的庚帖。
    将祖籍与八字写上,因是孤儿,祖宗一处便填了师父之名号。
    萧九错愕的看着她低着身子细描笔画的声音,有秀发自她颈边垂落,如此静好的模样,却让他的心中止不住激荡,骤然的欣喜若狂。
    苏青鸾写完之后,在起来的时候,萧九却弯下身抱住了她,顺势将那支笔从她的手里拿过,在另一张庚帖上同样写上的自己的时辰八字等。
    苏青鸾便任由他拢在怀中,看着他一笔一画的写上。
    他的字笔刀透着风骨,又镌刻着一丝柔情,字如其人,看得人心喜。
    待得萧九写完,苏青鸾以为他要起身来时,抬起头时却被他双手捧住脸颊,只听得笔毫落地的声音,他就这般突如其来的吻了上来。
    如涓涓细流绕过心田,他的两唇从浅浅一尝,到伴随着狂喜与激动,逐渐的烈了起来。
    苏青鸾想推开他,却觉浑身无力,“夜已深了,你该……回去了。”
    要是让小药或者轩妈知晓,怕不尴尬死了?
    萧九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有了这庚帖,那头被压制在心头的小兽再无了克制,他偏回道:“明日再走!”
    若说上一次是在两人心防最弱的时候浅尝了情滋味,初试了巫山雨云,那么眼下便是食髓知味,阿九此刻岂能走?
    如此想着,他便更大胆了,悄然更进一步,将她横身一抱。
    只见二人耳鬓厮磨时,床畔帷幔悄然落下,二人相拥相吻的剪影落在帷幔上,恍惚得如同画里似的,如胶似漆。
    结发授此生,此生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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