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这一战,萧定山速战速决,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一骑当先奋勇无双,将修整中的黎橦军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即便,这当中有百姓丧命,但这一切比起云城权位的巩固,又算得上什么?
与此同时,云城的后街处。
那里原本是用来停放尸体的,但因萧定山下令肃清街道,于是原本安顿的流民也往此处挪过来,及时之间人与尸体同处,这病情在无声之间大肆扩张。
城里大夫人手不够,病情未曾得到遏制,这才是君无双眼下最担心的事,在驱赶之间,君无双干脆将自己身上的外袍卸下,乍一看披头散发的犹如寻常百姓,他率领着衙役潜入后街处,方才看清楚了萧定山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暂且挪过来的百姓全部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周边他们淋上松油,君无双看得背脊一阵阵发凉,“萧定山才刚说要一把火烧了这些百姓,立刻就动手了。”
按照苏青鸾给他支的招,那边是借着后街狭隘的地势,君无双带领着衙役在前面引开这些士兵,而苏青鸾和小药则将这些百姓带往司理院里。
现在整个云城看来,也只有司理院最安全了,最起码,那里是君无双的地盘。
君无双没有异议,便按照苏青鸾说的做,在动手之前,君无双还命人去将城里所有的大夫全部召集到司理院去。
眼下,控制住病情防止扩散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他们兵分两路,苏青鸾趁着君无双他们和士兵交手的时候,暗中带着那些百姓离开时,却远远的见到城门口的方向,“倏”的一支响箭带着火花飞上天空,在夜色之中绽放出亮彩来。
城门外,萧定山正带兵回城,一骑当先带着身后的士兵飞驰进护城桥上,回到城门里。却见城楼上立着的一个萧定山怎么想也没想到的身影,萧九!
那支响箭就是萧九射上去的。
司理院门前,苏青鸾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这支响箭在半空中震彻苍穹,旋即又寂灭无声了,她的脸色沉凝了下去,“果然……如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君无双正好赶了过来,“什么如此?”
苏青鸾瞥了一眼君无双,“我本来是要出城的,找黎橦,但我登上城楼遥望时没有见到黎橦的踪影,一军主帅不在阵中,除非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君无双听不懂苏青鸾在说什么。
苏青鸾却依旧抬着头看着那片已经黑下去了的苍穹,许是今夜肃杀之色,月色格外的凄清。
“进云城,他从一开始和阿九制定的计划就是进云城,他不在阵前必定是找机会进城了,那支响箭便是阿九给他的信号。”
苏青鸾便是没有看到黎橦在军中的身影,最后放弃了出城的念头,在街道上又遇到了小药和君无双他们。
君无双抿了抿唇,“黎橦就算继承也是与萧定山争,我们先进去吧!”
可苏青鸾却挣开了君无双的手,她将小药交给君无双,“你只要守住司理院,所有大夫听你差遣,等尘埃落定的时候病情估计也能控制住,这里不需要我了,我把小药留给你煎药。”
小药呆呆的站在那里,君无双看着苏青鸾离去的背影,对着小药投以可怜的眼神。
苏青鸾朝着破云庄的那边的方向跑去,迎着夜风与这周围血腥味,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一路须得将所有事情捋清楚。
黎橦既然不正面攻城,那么必定会有进城的方向,黎橦既然想进城,兄长一直在找他,必定也不会离开云城的……
她只要找到黎橦,兄长一定在附近。
如此想着,苏青鸾心绪不断沸腾了起来,更加快步的往前跑去,果真,没跑多久,北城门那边便响起斧钺交击的声音。
居然,还是北坡!
黎橦居然从北坡绕道进城。
……
城楼那边,萧定山带兵回城,身后城门紧紧关闭起来时,萧定山半点不像是凯旋归来的模样,反倒像是有关门打狗的趋势。
此时此刻,是萧九立于城楼上,萧定山端坐马上,手举着城主令,“萧肃容,城主已将令牌交给我,城中诸事皆由我调遣,你胆敢坏事?”
萧九看着下方一身铠甲的萧定山,目光如旧,居高临下时声音却过分平稳,“萧邺已死,你父子当年杀我父亲,假扮城主十年之久,如今你拿着城主令,谁会听你?”
萧九将萧邺的身份如此说出来的时候,萧定山身后士兵不免议论纷纷,萧定山为稳军心,大吼一声,“胡言乱语,今日就将你杀了。”
萧定山这话语未落,萧九手中执着的弓箭又一箭射来,强弓盛弩,萧九的准头奇准无比,一把射穿了萧定山的铠甲。
萧九道:“萧定山,你在外面战了半天,难道没发现黎橦已经进城了吗?”
“不可能!”萧定山一喝,但自己在说完话之后脸色骤然大变了起来,“你们居然……”
“绕道北坡,于北城门里应外合。”萧九接住了萧定山的话,“当年,你们用我名义陷害雁翎军,便是这计谋,现在就赌黎橦,敢不敢用你们当初的计谋,绕过北坡进云城了。”
萧九的确还在里应外合,但当年的事是黎橦和萧邺共同谋划,如今萧九在这里等着黎橦进来,就看他有没有这胆色了。
黎橦敢进云城来,便与萧定山抗衡着。
黎橦不敢进云城来,那么他这辈子也别想进来了。
萧九杀心早起,他问萧定山,“萧定山,还要不要拟我的字迹,给北坡外面的黎橦送一封书信过去?”
这话犹然像是一根刺。
但如今,北坡外黎橦随时可能冲进云城来助萧九一臂之力,云城外面还有他们的人,萧定山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
他冲着萧九道:“即便当年是我拟你字迹又如何,雁翎军不同样全军覆没,萧九你不也同样一败涂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从萧定山身侧传来。
萧定山侧目看去,却见在自己的亲兵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个生面孔。
歌尽却死死的盯着萧定山,“你说,当年是你模仿了阿九的字迹,送了信出城,害雁翎军陷于北坡的,对吗?”
“你是何人?”萧定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张面孔,更想不起他是谁。
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真相,歌尽在看向萧定山我的这一刻,也无需他的答复了,他双手交叉,一左一右将腰间的长剑拔出。
“你记住,我叫小六!”只闻歌尽声落时,剑气横去,“将军身边的小六。”
萧定山躲不过去,直接接了这一剑,登时连头盔带盔甲都被歌尽砍断,仓皇一身踉跄往后退去,命了身后的亲兵,“拦住他!”
他甚至不知道小六是谁,单只一招萧定山便丢盔弃甲,趁着亲兵拦住歌尽的那一刻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城内奔去。
只要出城,只要能出城便还能与萧九一争!
萧定山绝不信自己会败,他大喊道:“萧九,你太高估黎橦了。”
当年黎橦与父亲制定了北坡一役的杀戮,如今萧九用这北坡吊着黎橦,让他自己选择进不进云城,萧定山再清楚不过了。
“那老匹夫怕死!”
所以,只要黎橦不进城来,萧九在云城里没有内应,他就还有机会反杀萧九。
萧定山一人一马,在这被肃清了的云城主干道上奔腾着,骏马铁蹄踩踏在长街上的青砖上,铁蹄踏踏,声传甚远。
而远在城楼上的萧九,目光从未离开过那策马而去的踪影。
缓缓的,萧九抬起了手里的弓,华弓多年依旧光彩如旧,这是萧九当年留住父亲所用的兵器。当年啊,父亲也是用这张弓,一箭射杀了敌首,一箭破云城。
那时候,父亲何等的身量与气魄,却偏偏死在了萧定山这对父子手里,何等的憋屈!
萧九张弓、搭箭,势如满月,将这羽箭破空而出的那一瞬间,仿佛当年的父亲犹然在侧,而这一次破云之箭,由阿九来射。
这一箭射去,那疾驰于骏马之上的身影忽然一僵。
萧定山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身后穿过自己心膛的羽箭,瞠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他到底还是忘了……萧璟的儿子,也擅使弓!
这一箭中了要害,萧定山一呼一吸之间,便有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吐出,他无力再驱马,却弯下了腰身抓紧在马鞍上。
他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用着极其细微的声音说给自己听,“我输了,你们……也别想赢!”
说完之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自己靴里藏着的短匕,一把刺在了马臀上。骏马吃痛,长啸着一声四蹄再度如飞,这一次却是胡闯乱闯,直直的往前撞去的时候,萧定山肃清的街道上,那屯兵之处……
骏马一把撞到了那里一个木桶,但只见木桶倒地,里面有淡色的液体汩汩的流出,周边的灯笼也被一并撞翻,烛火落在这木桶流出来的液体上,登时大火烧开了。
与那破云庄中的星星火势,遥相呼应。
街道中心腾烧起了火,四处可见。
那些原本被派遣去后街的士兵与司理院的衙役缠斗到一半,见到主街上大火烧起时,纷纷有条不吝的退了下去。
隐约之间,这些士兵在夜色中,将那些萧定山事先安排好的油桶全部朝着城里民房浇去。
只需一把火!
呼……
云城烧了起来。
在那大火燃烧之中,整座云城就像是被点亮了似的,就连乱闯乱撞的马也失了方向,带着趴倒在马鞍上的萧定山,直冲火海里。
萧九怎么都没想到萧定山竟然真的敢火烧云城,这满城顿起的火势映在萧九的眼里,他也愣住了。
北坡!
在夜色的照映下,北坡如同藏在深夜里似的,远天圆月照耀下,站在北坡最高处的黎橦,犹然像是回到当年似的。
他看着云城的方向,嘿嘿冷笑,“萧九,凭你也想仿照当年,引我入城?”说着,他命人佯装去攻北城的人回来,“收兵!”
假装攻打北城,无非是想让萧九以为,他中计了。
现在看到云城里一片火光烧起来,黎橦几乎可以断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黎橦此时收兵,只需要云城里两虎皆伤,他再进城坐收渔翁之利。
到时候,阿九他也不留。
如此想着,黎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身旁的幕僚,“小姐呢?”
所有人面面相觑,皆都没有见到黎熏儿。
云城里,漫天的火光在一座座民房上烧起,唯独一道白色身影,女子身穿白色箭袖衫,脚踏黑靴,腰间还系着一根鞭子,如此一步步的走在这火舌窜起的长街上。
这热浪滚滚而来,却仿佛与黎熏儿毫无相干似的,她绝不甘心在云城外头什么都走不了,只有她自己清楚,进城要做什么!
杀了她!
第四十三章 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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