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凛实在将人伺候得殷勤周全,全然未给他留片刻反应的时机。
眼下看来,这位小郡主分明毫发无伤,且仍热乎腾腾地喘着气。
这便奇了,灵柩中那具焦尸,究竟如何骗过了临王府上下,甚至连一向高明的傅大丞相都难分真假。
小郡主朝贺允施了礼,将大火当夜的际遇全盘托出。
“这枚药丸,便是刺客趁机送入我口中的。”
“毋相忘”遇水即化,但凡这位祖宗反应慢上一瞬,只怕便要从此受控于贺恭,神仙难救。
人证物证俱在,甚至牵连出了多年前贺家的秘闻,他还有何话说。
贺云存罹难已教他身心交瘁,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贺允一生造下杀孽无数,却尽皆是为谋求自保,也为谋求保下御史台一脉。
他自知杀孽深重,却从未有害过这个王朝一分一毫,反倒是一生拥帝,为朝廷呕尽了心血。
贺家几代为官,忠贞不二皇天可鉴。
他从白老国公手中接过御史之位,绝没有为贺家谋求过半点不义之利。
养育三子,却竟有两子是此等不忠不孝不臣之辈。
家门不幸。
贺允瘫坐在椅上,神色灰败地阖紧了双眼。
傅长凛却只自顾自将小郡主安顿好,将她两手揣在自己掌心捂着。
小郡主轻巧地抽回了手,极冷淡的目光生生将他逼退半步。
傅长凛呼吸一顿,寞然收回了落空的手。
他隐忍着心乱,淡漠地望向贺允:“贺大人,贺恭通敌之案,晚辈想委托您亲自来查。”
皇帝力保贺家,倘若相府出手动了贺恭,只怕此次无论如何都难以善了。
若要惩治贺恭,不如由这位一生忠诚的老御史亲自动手。
一来皇帝可趁势下诏,宽恕御史台不知内情的无辜者。
二来不必相府亲自出手,自然便无权争之嫌。
贺允宦海沉浮数十年,自然能懂傅丞相此言的初衷。
为今之计,这似乎已是最好的办法。
弃卒保车。
将贺恭下入台狱,大义灭亲,以有功之身保全御史台一脉不受诛连。
当年柳氏灭门案中的封子真,三日前的贺云存,不尽皆是被他弃置的卒么。
此番是他一向疼爱的嫡次子,不知下一次,又将轮到谁头上。
贺允一生忠于朝廷,然姻亲柳家,庶子贺云存,嫡子贺恭却俱是狼子野心。
这位垂垂暮年的老臣按着额角,只觉头痛欲裂。
第50章 国丧 糯糯,别怕
贺允紧拧着眉头, 终是沉沉应下了傅长凛的提议。
贺恭自冬猎结束后便回了青州城,对外只说是禁不住天和城连日暴雪,回去猫冬罢了。
贺允虽与傅鹤延同辈, 却尚未同他一样放权避世,而是仍旧稳稳坐着傅家家主之位。
由他来缉拿贺恭, 实在是不二之选。
小郡主拜别了贺御史, 复又撑起纸伞, 踏入檐外仿佛永无休止的风雪间。
而今只待查出天和城内北狄精兵的据点,清剿了敌军,这一桩通敌叛国的大案, 便算得上是了结。
傅长凛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内,送这位小祖宗一脚深一脚浅地趟着雪,渐行渐远。
似乎许多年前,他也曾时常与她比肩走在雪地里,正如今日这般。
小郡主娇贵得很,久行于深雪间沾湿了点她的鞋袜,这位小祖宗便要抽抽搭搭地喊凉。
她生得一副好相貌,仰头水盈盈地望向少年时,总像是只怯懦无害的幼兽一样。
小郡主努力踮起脚尖, 朝他张开双手,含糊不清地要抱。
少年时的傅长凛大约倾尽毕生阅历, 也未曾抱过这样柔软且水盈盈的团子。
他将人稳稳抱在怀中,揣进外披的狐裘之中, 不教外头半点风寒泄进来。
小流萤便歪着脑袋嗅他怀中惯有的冷冽气息, 偶尔还会使坏,将冰凉的双手贴在他颈侧。
少年人全然没有防备,总被这冰疙瘩一样的小团子激得微微一颤, 尔后便会揉一揉她下颌的软肉,低声警告道:“乖一点。”
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久远,彼时那个近乎要被深雪埋过头顶的小团子,而今已出落成了娉娉袅袅的少女模样。
也阖紧了那扇曾全无保留为他敞开的明窗。
倘使此生有幸,他何尝不祈盼着能如许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抱她横跨每一场漫漫无终的暴雪。
傅长凛扫过小郡主满是碎雪的裙摆,忽然伸手按住了她肩角。
“糯糯,凉么?”
一柄纸伞全然遮不住飞旋肆虐的风雪。
鹅毛般纷絮的雪落在她的冬帽上,眸子里恍若染着雾凇一样,灵秀逼人。
这顶冬帽,仍旧是那晚他亲手送到她门前的那顶。
瞧这样的款式,大约是去年遗落在丞相府的诸多物件之一。
小郡主乖乖戴着冬帽,将那双已然被冻伤的耳尖仔细遮好,又裹着斗篷,只露一双清透明媚的眼眸。
落在傅长凛眼中,实在可爱得不像话。
见她抿唇不答,男人略微倾下身来,朝她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里虽没有车马,却有人轿一顶,郡主可要乘?”
肩舆实在是谁都不愿干的苦差事,在宫中更是地位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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