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就这么消失了。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天晚上,陈渊收到了张清的信息。
她说自己原来没有告诉陈渊这些事情,很抱歉。她想为陈渊改变,可她做不到。她决定要换一个地方生活,攒够了钱,就去做手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明天她将要离开这个城市,如果陈渊愿意,可以明天一早去便利店。她会在陈渊常坐的那个位置等他去告别。
陈渊一晚没睡,天亮就匆匆赶去。他想告诉张清,他不会再逼她改变了,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然而张清并没有出现。那个位置上,只有一瓶陈渊买给她的红色的指甲油,他曾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亲手给她涂上。
天黑了,夏天结束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镜头重新回到了那双刚刚洗去蔻丹的手上。陈渊推开门,提上公文包去公司。路过楼下便利店,他进去买一杯咖啡。收银员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女孩子,短裙、长发、笑起来很漂亮。一面收银,轻快地哼着歌,手指在键盘上下纷飞,十个指甲上涂着各色的指甲油和亮片。
结账的时候,她见陈渊眼睛扫过自己的手,笑嘻嘻抬起来给他看:“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陈渊没有回答。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手上,没有卸干净的色彩残留在指甲上像血一样。
直到一滴水,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手背上。
电影走到末尾。影厅的灯重新亮起。
散场的时候,走在陶立阳背后的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问她男朋友:“你说,张清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可她又喜欢陈渊,这算同性恋吗?”
“张清不是个女的吗?”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啊?”女生语气有点不高兴。
“这电影乱七八糟地,也不晓得怎么拿到奖的。我都差点看睡着了。都是你,大半夜地要看这个,亏死了。”
“亏什么啊?我们家许云清的脸就够值回票价了好吧。”
“我就知道你是冲着许云清来的。”男生说,“他有什么好看的,都快三十了吧。八卦那么多,结婚又离婚的。还能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呢。”
他语气轻蔑,陶立阳听得皱眉,忍不住转头瞥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那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满道。
陶立阳嗤笑一声:“小朋友,我看你又长了几个鼻子,几张嘴,能有多好看。”
“你……”
“哎呀,好了。”他跃跃欲试想动手的样子,他女朋友赶紧拉住他,“走了,走了,你自己先乱说话的。”
陶立阳看他们走远,觉得自己和个毛头小子计较实在失态也没有意思。
他进电梯按了负一楼去停车场。到了车边,犹豫片刻,重新又上楼,回到柜台前:“请问,有多的电影海报,可以卖给我一张吗?”
折腾了小半晚上回到家,依旧睡意全无。
陶立阳把海报放在书桌上。叹了口气坐下来。平心而论,《长夏》算不上是一部非常完美的片子,很多镜头的处理过于晦涩,整体基调也显得沉重,甚至没有一个好的收尾。但他理解,为什么那天许云清会说,‘我想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④。
因为这是一部完全的,陶立阳式的电影。
《长夏》里面有很多的台词陶立阳看的时候,觉得简直像是自己写的一样。意向的使用,各种隐喻,乃至整部电影的节奏和结局的处理,都充满了他早期创作的影子——他曾经热衷于写一切悲剧的小众的故事。
大学毕业那一年,他还曾把自己第一个完全成型的剧本,那个年轻人寻找树的故事⑤,重新进行了处理,改成了一个完整的电影剧本,给了几个相熟的电影公司,很快也有人表示愿意买下,但要求他做各种各样的改变包括树被砍掉的结局。
陶立阳不愿意,一度动了心思,想要自己把那个本子拍出来。可他当时年轻,又不想用家里的钱,迟迟凑不够资金。再往后曾经参演过舞台剧版本的同学们,毕业之后好多又接了别的工作,或者干脆退圈了。一来二去,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
后来这么多年,陶立阳又写过好多剧本。但编剧只是整部剧的一个环节,从他创作出一个故事,到其最终被呈现在荧屏上,往往和他的最初的预设有所差距,他已经习惯根据市场需求,主动做一些商业化的改变,用皆大欢喜的收场去迎合观众的胃口。包括自己曾经偶然做过一次制片,也一样。
其实到现在,如果陶立阳坚持,已经完全有能力不受外界干扰地去拍一部片子,可是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没有必要,他工作太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归根结底,这并不算什么执念。只是每一个创作者,可能都有过的愿望而已。
不过陶立阳的确偶尔也会想,如果真的有一部电影,从头至尾按照他的想法来呈现,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不出来,直到今天看了《长夏》。
不能说完全一致,但在审查允许的范围内,这部片子已经极大程度地接近他的期望。
不是完美的,但属于陶立阳的——尽管他并没有参与过。
陶立阳看着海报下方的主创姓名,不免对导演兼编剧李韧⑥有了一点兴趣和好奇。
要联系上李韧并不难,但陶立阳明白,他不会去找这个人。因为他清楚,自己更想问的人其实是许云清。他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投一部这样的电影,也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在整部电影里都戴着自己送他的那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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