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始音往上攀,斜地里忽然杀出一柄剑,他忙以软剑相缠,两人贴着岩壁,瞬时缠斗在一起。
那剑法凌厉,曹始音不敌,只得大呼:君上,快走!
会不会是苏无演戏,要试探自己?
晁晨按住刀柄,转头就跑,那人先力挫缠风剑,而后扫荡风骑,夺马来追。晁晨示弱,挥鞭朝拏云台方向赶,那人果然没有怀疑,驰马急追,只要暂时摆脱曹始音,自己就能拔刀动手,如果能捉活的,也许还能拿到关键证据。
拏云台恐怕早已布满眼线,只有出了拏云台,才有机会。
坐下枣红马往吹倒的断木灌丛冲撞,速度慢慢放下,晁晨抱着马脖子伏身,左手挽缰,右手握住鲸饮刀的刀柄,随时准备暴起。
背后寒光一闪,蒙面人亮剑。
晁晨嘴角一挑,将那只镂空的金丝球抛向顶空,那人脚踩马鞍,纵身跃起,夺物的同时剑影纷落,晁晨躲避,假意落马,在草皮上一滚,直刀从肋下顶出。
就在他预备暴起劈砍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君上,快走!
晁晨回头,来者竟是秦喻。
蒙面人眉头一攒,明显不悦,转头持剑招呼上去。秦喻身瘫,只能靠内劲催动四轮车周转,仰头大笑,以音波功妃子笑牵绊住杀手。
那天,君上说自己是废人,我懂。秦喻双目透亮,坚毅而镇定,当年在南五岭和公羊月交手时,我就发现他练就邪功,那功法能将人的内劲化去,那时我便发誓,绝不可以留这样的祸患在世上,所以即便背负贪生怕死之名,我也要违背武斗的约定,回头向师父求援,可惜,仍被他逃过一劫。
哈哈哈
秦喻大笑,嘴角渗出鲜血:君上,你为了杀他,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你替我完成了多年夙愿,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着,他红着眼盯着那剑客,要杀他,先杀我!而后,他咬破齿下的药丸,一瞬间血气逆冲,功力暴涨。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震慑山岗,剑客被那波功所阻拦,向后趔趄,手中剑摇,唯一露在外的两只眼珠,满是遗憾与惋惜。
君上,快走!
音功将那金丝球震碎,晁晨伸手接来,球心里落出一枚金水菩提。
晁晨僵在原地没有动,脑子里混沌一片
这枚金水菩提,不是在,在敦煌被公羊月换了簪子么?
破音的疾呼慢慢消沉,被宛如龙吟的剑鸣声压下,秦喻大口咳出鲜血,不明白那剑客是如何顶着音波功近身,他垂眸看了一眼脖子上架着的剑,嗓子被血块堵住,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柄剑没有割裂他的喉咙,晁晨的刀随后而至: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明明能先一步杀人,但却只是叹息着用剑柄撞向秦喻的脖子,将那血块从喉头击出,随后绕背手肘一顶,将那残废撞晕。他再分不出心来对付晁晨,刀刃贴着手臂一拉,拉出见骨狰狞的深痕。
放开他!
晁晨将刀身枕在臂弯中,拉开仆步,随时准备搏击。
蒙面人将手里的长剑一落,卡在车轱辘里,用力一压,将四轮车连带上头晕厥的秦喻挑了出去。晁晨飞身去接,将脱出的人抱住,踩着椅背垫脚,将人送回座上的瞬间单手一撑,旋身起刀,向剑客斩去。
剑客剑气急走,平刺而来,晁晨脚步一别,侧身踏剑而上,反手刀挫。
只见宝剑倒持,剑客松手一放,单脚踢刃向上,晁晨不得不躲,刀刃随即走偏,斩在草叶上,而那人如鸿羽飘摇,竟扭身绕树而走,一个腾空翻,落地挽剑,向那不服输的年轻人招手。
很好!
晁晨额上汗水一扬,又趁势而上:能胜你才好!
蒙面人摆动手指:胜我,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晁晨挑出一个倔强的笑容,将刀锋折转,就地一划,炸起烟尘滚滚,你给我听好
剑客腾身而起,万叶齐飞,那柄君子剑悬空而转,将劈来的刀气尽数化去。而后,他猛然睁眼,将剑柄一握,急速俯冲,乱叶随身,如钉飞扫。
这一招怎么这么熟悉?
晁晨来不及细思,屏息将落叶一一截住,斩为两断,随后提刃逆风直冲,手中劲力运足,出刀如破浪
鲸饮四海!
哐啷一声,刀剑相拼,那柄剑终究太过普通,被鲸饮之气吞裹,寸寸碎裂,剑客回身而走,晁晨乘胜追击,将他攀回,两人拳脚相应,又过数招。
从前观气修心,外家功夫并不逞强,但这些年跟着公羊月,反被他磨练得体术极佳,那人年岁明显长于他,体能硬拼不及,竟被他崩拳横推在地。
晁晨不敢迟疑,随后双手持刀,第二击赫然而至
你听好了,只要我为拏云台之主一日,就绝不允许有歹人在颍川杀人作乱,只要我为晋国子民一天,就绝不会纵容他国贼子乱我国土,杀我英豪,觊觎我巍巍江山,这是我作为东武君最基本的尊严!
蒙面人伏在地上喘息,盯着落下的刀光,微笑着又道了一声很好,慢慢将双目阖上,慷慨迎接死亡。
刀,却堪堪停在半空。
山中响起哨声,是曹始音醒来后召集风骑的指示,其实细细想来,这个人始终没下狠手,如果真是他杀了玉夫人,那为何不干脆一点,尽皆灭口?
念头一松,晁晨脑中豁然清明,一道回声贯耳而来。
这一式叫悬剑式,是剑谷独有之法,前任谷主迟虚映将其发扬光大,作曜日变,后传于李舟阳,李舟阳又传于我,你可看好了
是公羊月的声音。
是了,离开高句丽后他们遇到截杀,当时公羊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他指点时,就曾用过那剑式,和刚才那招不尽同,但内核非常相似。
晁晨按住手臂想强行收刀,但那人察觉不妥,已毅然决然起身扑来,撞在他的刀锋上,飞洒的鲜血映红了他澄澈的眸子。
你是谁?
晁晨颤声问,伸手一把揭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认识。
还好不认识
丁百川往苍空望了一眼,伸出血手,摸向下颔骨,微笑着念诵道: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注)。
《白马篇》
晁晨失声,脸上肌肉跳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他撕下易容面具,露出和公羊月有六分相似的脸。
公羊启握住他松开的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自《白马篇》
喵喵喵
第218章
疯了吗?
晁晨双目红得滴血, 脖颈像被一双粗大的手紧紧攫住,不得呼吸,气紧之下, 他连开口质问也做不到, 只能不停喘息。
我已经暴露, 江木奴,也就是破军的首领, 想借南边反贼势力头目之手试探我, 那人又想借我的手杀你再反除我,我不能死在他们手中。公羊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你听着, 曹始音来之前,什么都不要问, 听我说, 我的死会是一个契机, 你要好好把握
晁晨眼眶一热,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往下掉。
公羊启疲惫地揉了揉他的头, 温柔地说:好孩子, 不哭。东湖夜雨都活下来了, 连死亦不惧, 还有什么好怕。
晁晨霍然抬头。
公羊启脸上露出一丝歉疚:对不起,那时尚不可暴露, 所以我获悉消息赶至时迟了一步, 那一掌,足可致命, 除此之外,还有你身体里的毒, 积毒已久,掌力一催,毒发更快,几乎瞬间毁去根基。你的武功我保不住,我只能依靠放血之法保住你的命。
难怪公羊月认定苗定武已死,难怪设局的人这些年那般放心。
什么?毒?
晁晨脑中嗡然,空白一片,原来改变命运那一夜,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原来所知的真相,也只是冰山一角。
公羊启按住伤口,尽量让血流得慢些,晁晨滑跪在地,想替他疗伤,却被他一掌扫开。公羊启大力攫住晁晨的肩膀:聪明人,不要白费力气。
高手,向来自知要害。
不,不
晁晨又锲而不舍爬上前。
看他手足无措,心中绞痛的模样,公羊启又生出几分不忍,拍了拍他的脸:那一掌是月儿对不起你,现在,我帮他还。好孩子,让你吃苦了。
要怎么还?
公羊月替他洗筋伐髓难道不是还?
可公羊月不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自己又何须他还,冤有头债有主,该由谁偿,自有天道昭彰!
公羊启抓着晁晨的衣襟,将他拉住,从袖口里抖出一枚发黄生锈的梅花钉,抖在晁晨手心:自知无路,我依然来了,是因为我要报杀妻之仇!当年,就是使这暗器的人,追杀我与发妻入代国,他被我们斩杀于终南山后,仍死灰不灭,可见后继有人。江木奴心思缜密,极善相人,我以丁百川的身份虽握有联络权,却自始不敢贸然出头,因而始终不知南方头目的身份,这一次机会难得,总算被我拿捏。
晁晨,你要小心身边人。
晁晨呢喃:是苏无
公羊启打断他的话,急于告知下,语气重了几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一字不漏记下来
咸安元年(371),不见长安首领萧九原曾设法引出江木奴,领文武三公中的铁尺道人柳徵、沧浪钓屠三隐、芳樽友华仪,同家父公羊迟和北落玄府的玄之道长共同围杀,但江木奴狡兔三窟,重伤之下仍教他走脱,下落不明。
破军遭到重创,一度四分五裂,当时许多人都认定江木奴已死,包括家父,因而安然折返剑谷,但我和发妻始终不安,继续清剿,于次年遭到余党反杀,躲入代国。
在代国,公羊启借拓跋香之势,打入几大部落内部,且结识不少朝廷贵胄,从这些人及其门下智囊中,发现了可疑的丁百川。
敌人狡狯,光杀无用,还会如那身死终南山一战的持花人一样,另有后继者,不如想法子偷梁换柱,摸清敌人底细,或许能斩草除根。就这样,公羊启留在云中,守望在侧,一直在寻求一个契机。
苻坚发兵,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后来,代国遭逢破国之战,趁国乱,我诱捉丁百川,继承他的身份,作为破军中的一员,单线与南边联络。那几年,江木奴再没现身过,开阳盟会一度以为迎来正道之光,甚至包括破军内部,都怀疑他已身死,但我一直没敢放松警惕。
晁晨紧咬嘴唇:他真的复活了。
是,他复活了,在我确定消息并非捏造后,既兴奋又恐惧,此后,我以丁百川的身份,与他暗中较量长达十数年。
那究竟是谁指点乔岭下晋阳找公羊月便能合理解释
也许是想以交易为筹码给儿子保护,也许,想抢在江木奴将手伸向高句丽前,浑水摸鱼带走扶余玉和扶余宝藏,毕竟重新运作开阳盟会需要钱,江南抵御北虏,秣马厉兵也需要钱。
那他们几人三番五次能从截杀中走脱,也能合理解释,这之中,亦或者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默默守护。
晁晨握着他渐渐冰凉的手,颤声问:萧九原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持花也就是苏家父子设计杀死的。
那《开阳纪略》呢?
公羊启摇头,不是找不到,而是再难分心。风如练死后,他心里只剩下复仇,只想找出江木奴,找出持花人,将他们碎尸万段,但凡有一点在意,首先想到的,必然是从常达观双亲手中拿走那些书卷。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心力耗损,心脉不复,公羊启脸色越来越差,血已止,但生命已不可挽回地流逝殆尽。
晁晨按住他的心口,想传功替他维系,却被公羊启再度奋力推开,晁晨爬起来,又锲而不舍去拉他,口中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你不想见见他了吗?见见公羊月!如果就此错过,该是此生多大的遗憾。
不必了!
公羊启木着脸将他吼住,望着那满是泪痕的脸,心中又酸又涩,可走到这一步,早就不能回头了!公羊启扶着晁晨的双肩,动了动苍白而干裂的唇:我愧为丈夫,愧为父亲呵,我公羊启这辈子,唯一无愧的,便是家国。
晁晨,他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还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一件苦差事,一件除了你,谁都不能办,不敢办,也办不好的事。
晁晨看着那张被攥在手心,发黄发皱,再也不能使用的□□,明白他言下之意,也明白他为何说自己不能死在其他人手中的理由。
热泪滚落,晁晨伸手,慢慢替公羊启阖上双目。
晁晨布置好周围,抬手对着自己胸口便是一掌,毫不留情。
曹始音赶至时,先探晁晨脉搏鼻息,再去搀扶秦喻,设法让风骑将伤重昏死的两人送走,这才腾出手去查看那蒙面剑客。
地上的人已经死透,面朝下栽在土里,他将人翻转,只见面巾和血肉相连,整张脸已被砍烂,再拉开身上的黑衣,肌肤上同样露出许多凌乱的刀伤,毫无章法可言,像是被人气急败坏乱砍所致。
这里用刀的只有东武君一人。
他摆摆手,让剩下的人将尸体一并带回拏云台,垂眸盯着打斗的痕迹瞧看良久,随后蹲下身,在车辙痕迹里扣了一把泥,用手慢慢搓捻,独自一人靠着蒙面人倒下正对的绿树,长长呼出一口气。
风骑远去,山林寂静,风声过树,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海难,晁晨援手相救后,他们三人躺在礁石上听浪的情景。
分卷(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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