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安全抵达重庆,大院里担心惦记的人都松了口气,茂兰的心也放了放,既然到了那种大城市她总算是不担心伍哥会冻着或是饿着,再说那里是国党政府的所在,相信小鬼子是打不过去的。
而此时的伍哥却远没有大家估计的美好处境,1942年重庆的冬天是黑色的,灾年逃荒的许多人选择从开封沿线扒火车逃亡各地,而往重庆这个算稳定的大都市似乎成了首选。寒冬来临,饥荒、寒冷和战争,迫使更多的人在这个年关团聚的时刻背井离乡,重庆在年底的短短两个月里被迫接纳了近万人。
物价飞涨和罪案频发,国党政府并未针对灾情引起的动乱予以救援,而采取了戒严和驱逐,在城里外地口音的人一旦被逮住就会被关到集中的监狱里,第二天被送上开出重庆的火车强行遣送出城。
至于这火车去向何处这些遣散的灾民如何存活下来,便不在这些高高在上人物的考量之内,非常不幸的是伍哥和跟他同去的三个人,也被关进了这充斥着绝望与冰凉气息的监狱里。伍哥小心翼翼的缠紧腰间的钱串子,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知道,即使是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也救不了四个人。
饿着肚子在脏乱的监狱里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被真枪实弹的宪兵驱赶着往火车站的方向移动,路上他从一旁的矮墙抓了一把雪,这是他接下来三天里唯一入口的东西。火车站里挤满了人,反而不如外头寒冷,一张张麻木空洞而茫然的脸,男女老少都鲜有表情,伍哥他们被塞进标有十区标志的大厅里,找了块空地便半蹲半坐的围在一起。
一直等到天色渐暗,大厅里挤的人越来越多,伍哥估摸着将有一千,人与人之间能转身移动的空隙都不充裕。在他们旁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刚刚周岁的男孩,她见伍哥身形高大便蹭过来躲在他身后算是借借光,见伍哥看过来便抬头讨好的冲他笑笑,伍哥晃眼看到她露出一口整齐白皙的牙齿。
又等了许久,那女人站着又抱了孩子终于撑不住了,便蜷起腿坐在地上把儿子紧楼在怀里,兴许是饿了一直不吭声的男孩低低的哭泣着,伍哥听到女人用低柔轻缓的语调拍哄着他,但是再好听的声音也填不饱肚子,男孩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心烦意乱,周围人群里传来低声的咒骂。
女人抬头看看和自己对面而坐的伍哥,又低头看看抽抽搭搭的儿子,像是横了横心便低头稍稍遮掩了一下解开衣襟扯开里面的衣领,伍哥见她像是要给孩子喂奶,有些尴尬的背转了身。他们四个男人原本都是背靠背在一起打盹的,伍哥这一换方向就惊醒了三人,但也只是回头看了看便调整姿势继续昏昏然的睡着了。
那女人对伍哥这避嫌的行为很是感激,一边喂儿子一边前倾身子低低的道了声谢,伍哥没有回头两人离得太近他能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奶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肚子发出咕咕的鸣叫,这让他僵直了后背更感觉难堪。
背后干瘦的女人也明显的营养不良,缺少食物和水哪有多少奶水喂儿子?即便是换了两次方向,那孩子叼着嘴里没有奶水的乳头依旧不满足的哭泣着。伍哥暗暗的叹气,这孩子跟小少爷年纪差不多,怕还没有小少爷一半体重,在这样的灾年乱世母子两个怕是难活下来。
又过了片刻,后面孩子的哭声慢慢的小了,伍哥不经意的回头看去,那女人机警的抬头将手里一小块白色的东西藏了藏。伍哥眼尖的看到那是一小半白面馒头,不过此时更吸引他视线的是女人血淋淋的双唇,再看看那孩子也染得鲜红的唇瓣,不用想便知道这女人用自己的血把那干硬的馒头润湿了喂给儿子。
伍哥像是不在意的转回了头,胸口却觉得闷闷的十分不舒服,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高高的钢筋横梁上昏暗的灯亮了起来,外头不知开始下起了雨还是雪,悉悉索索的声音盖过了大厅里千人的呼吸声,除了偶尔孩子的啼哭,这里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伍哥也开始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嘈杂声音,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偏着头听一听,声音是从隔壁的棚子里传来的,除了嘈杂的人声还有火车沉闷的鸣笛。身边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站在外圈的武装宪兵举起枪大声呵斥,伍哥按住同伴的肩膀让他们不要乱动。
这些声音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这边大厅的门也被打开了,走进来的宪兵呵斥着驱赶着地上的人群站起来。
“还有两个车厢,装五百个人莫问题。”那像是头目的男人挥舞着手里细牛皮的指挥鞭,像是点牲口一样在众人头上划过:“把左边的门开开,就这边的人弄走。”
推拉的滑门开启,清新的空气夹杂着冰冷如刀的寒风卷进来,伍哥觉得昏然的头脑一清,人群被驱赶着推搡着往那不知通向何处的夜色走去。穿个滑门是空旷的站台,两边临时拉起手腕粗的铁链限制着人群的走向,木箱和水泥高台上随处可见持枪的军人,看到移动缓慢或是东张西望的人便一枪托砸过去,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
便是如伍哥这样的身板也被挤得东倒西歪,他手臂绷紧阻隔靠近自己的人,掩藏衣服下的秘密,火车轨道上停着的墨绿色斑驳的铁皮车厢,那是常见的运送货物的火车,敞开的车门与站台间有些距离,几块破旧的木板搭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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