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峰沉默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丝笑容:“月内。”
老太太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嘴里嘟囔着真是太好了,一面摩挲着孙子瘦骨嶙峋的后背,往前走了几步伍哥才轻轻开口说:“你不该骗人的。”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张天峰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回头看了看祖孙俩的方向:“就算是月内,她们也等不到了。”
请愿意料中的毫无用处,张天峰显得分外的焦躁,最近拉着伍哥让他给自己画南站里的地图,问他想做什么他开始咬死不说,但总要托伍哥画图便偷偷吐露,想要潜进去拍些照片:“他们那些当官的不是咬定了没粮食吗?等我把照片发到报纸上,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被抓住你就死定了。”伍哥提醒道。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我知道。”
伍哥画了地图给他,在那之后便再没有他的消息,后来伍哥请一个小队长喝酒便问起为什么不放粮的问题,那男人醉意朦朦的说道:“如果老百姓死了,土地还会是中国的,但如果我们这些当兵的饿死了,小鬼子就会占领这些土地。”
伍哥想起杨茂德曾经讲过的那个叫‘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的故事,不过他嘴笨就不说出来给人笑话了,在洛阳得不到救助的流民们开始四散逃亡寻找生路,客运站的短途火车变成了他们的首选,从洛阳到焦作然后是新乡、开封、商丘,然后再走路去亳州最后抵达界首。
还有一条线路是去往西安方向的,但是就没有往四川方向的火车,除了少数客运大多数都是露天货皮车,人们像蚂蚁一样拼命地往上挤,有的踩着别人的头向上爬,不时听到阵阵惨叫声。维持秩序的制服狗手里攥着长竹竿,迎着人就往头上敲,如同从树上打果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不断有人掉下来。
伍哥一有空就往火车站跑,这人山人海的情况已经看得麻木,遭受过一次蝗虫洗礼,许多人在土地上补种了荞麦和秋菜,但八月里小苗苗刚出来便迎接到了第二拨蝗虫大军。到目前为止有报纸统计数据,三百万人死于饥荒,六百万人被迫逃荒,但可笑的是国民政府公布的死亡人数仅有1602人。
这个人数连洛阳城一天之内饿死的都不远不止,伍哥不敢保证他们离开洛阳能活着徒步返回四川,也许暂时留下来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他们现在还能混到一口饭吃,就在伍哥犹豫不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他并不熟悉,不,或者说这个人对他并不熟悉,但他因为杨茂德和四疯子联手那次,对这个人也有所了解,他就是王军长。从巴中县城拉出来的十四军,一开始被安排在信阳一带做巡防,转悠了四五个月以后被调往前线,王军长将他们送到洛阳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四川去继续招募新的十四军。
川军出川后被打散收编已经是惯例,更何况是后扩充的十四军,王军长也不心疼,他巴不得把这块烂红苕扔出去,要知道他带来的五千人到现在跑得只有一半了。赶紧交了差回重庆复命,然后就赶回巴中去,他对那个地方虽然没好感,但针对杨县长布的局还没收网,而且他儿子的事情也还没弄个水落石出。
伍哥就在这场巧遇里搭上了回川的火车,王军长乐意卖个面子给杨家,捎上伍哥几个也不碍事,于是在洛阳漂泊了大半年的伍哥他们,终于看到回家的希望了。
☆、逃荒的路途
从洛阳南站开出的军用火车,紧挨着火车头的是餐车,往后一节就是客座软卧,这是临时添加的再往后的十几节是货运车皮。王军长带了他的警卫班人数并不多,连伍哥他们四个都分到了一个软卧包厢,货车皮里运送的是黑漆漆的煤块,凌晨五点十分从洛阳出发。
走南阳、襄阳转到石堰然后到安康,最后进川通过达州前往重庆,等到了重庆一切就好办了,虽然王军长最后也要回巴中。但伍哥不打算麻烦他那么多,一来杨家和他本就貌合神离,二来也不知道他要在重庆逗留多久。
火车行驶一天一夜后,伍哥发现跟人山人海的北站客车相比,几乎没人敢半路攀爬军用火车,等到了石堰时他下车活动手脚才发现。原来真的只是几乎,有士兵从后面车皮上拽下来几个衣衫褴褛的逃荒者,直接推到月台尽头的荒地上枪决了。
“非法闯入军用设施,按窥探罪轮,在战区这是常识。”跟着下车抽烟的警卫班长轻描淡写的说道,伍哥有些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头脑发热的半路偷爬火车。
火车行驶时很少看到逃荒的流民,而火车站里却挤得满满当当,也许是被枪决的那三个人给吓到了,没人往军用火车跟前挤。伍哥不像那个警卫班长一样淡定,面对人群那愤慨而又仇视的目光,他觉得有些讪然便提早上了车。
据说前头有一段铁道被撬了正在抢修,伍哥他们在石堰一直停留到了下傍晚,眼看着天已经擦黑火车才重新上路。刻意等王军长他们那些人吃过了晚饭,伍哥四个才去了餐车,列车上的厨子和小工也正在吃饭,便给他们随意炒了两个菜,烧了大碗汤端了一盘馒头上来。
“唉,真是乱世人命贱如草。”田农感叹道。
“所以说,这凡事怕比较。”丰千儿拿了桌上的辣椒油罐子狠狠地挖了两勺搅拌到碗里:“平日里老子被少抱怨挣的钱少了,肉都吃不起,出来跑一趟我还真惦记我家堂客熬的苞谷糊糊,能在家平平安安的喝苞谷糊糊比饿死在外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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