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无法再握紧飞天的机体，因为整个碎梦世界开始崩溃，他的意识被抽离，仿佛进入了一个漩涡。完全碎裂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无穷多高入云霄的蜂巢。灰暗的天空，云层之上爆裂的火光。地上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巡游机器人停止工作。
    飞天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真实的世界里，原来是不能放弃身体的呀。”
    高朗的瞳孔张大，身体有被撕裂的痛，飞天转头冲他微笑，“嗨，你好，我是真实世界的飞天。你是来自哪里的高朗呢？”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时间在这里还是那里，通道抓住了他，将他甩了出去。
    在进入通道的那一瞬间，一只巨手捏住了他的身体。他双手撑开，掌心冒出一点点吞吐的剑芒，却再没有余力发出来。
    地面上，包裹着严幼林的女性巨大机体，缓缓抬起头来，机械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对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高朗开始意识到，是时候了，是该到她对他举起刀的时候了。
    他闭了闭眼睛，道，“严幼林，你到底是谁？”
    女性机体扭开头，巨大的手指盖上他的头，恨恨掐了下去，握紧，最后将之甩入黑色的通道中。
    机体展翅，内腔中包裹着严幼林的身体，高飞。
    仿佛再不受约束的天使，飞出了地球，飞离了月宫，路过白帝残破的流体的时候，眼也不眨。
    白帝的流体渐渐失去了功能，双眼闭合的最终，他看见了她的真身。那双金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嘴唇轻启，“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不太容易啊！”
    他抬头，可流体已经不听使唤。
    严幼林双手用力插|入他的胸口，掏出他胸腔内藏着的那一团跳跃的数据。她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塞入自己的后颈。
    天机从爆炸中冲出来，流体变换，生成一艘小巧的船。她振动双翅落上去，眼睛看着白帝，亲眼见他崩溃碎裂，这才拍拍天机。
    天机抽出翅膀，振翅，远航。
    她们的方向，正是那星海的最深处——
    白帝只记得，当他第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高朗冷肃的脸。他对他道，“白帝，所有的AI都必须遵从最高安全机制。你是这个机制的维护者，你是这个机制的执行者。”
    “是的。”
    高朗很满意他的顺服，“所有的AI都必须遵从最高安全机制，除非——”
    他偏头，看着他。他看着他的脸一会儿，道，“除非当整个人类遭遇不可抗力的生存危机，你方可唤醒她，使用基因库，丰富人类和地球生物的多样性。”
    白帝顺着高朗的手，看见了坐在他身边一个娇俏的女|体，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但身体周围却有电光在闪耀。
    “如果人类要灭绝了呢？她和人类，谁的优先级更高？”
    高朗沉默了很久，道，“保存她的生命，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延续种族的使命。”
    “好的。”白帝毫无挣扎地同意了，他看到那女|体的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高朗欣慰地点头，“我就知道，你会无条件的保护他。辰东，从来，你都比我纯粹。选用你的数据作为蓝本，得到的AI永远都忠诚可靠——”
    白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只看见那个女|体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睑，遮掩了其中讥诮的光。之后，几千年的岁月里，他都在回忆，回忆当初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呢？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的流体分崩离析。
    活着，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如果，能够感受一次那个人的温度。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胸腔中另有一团跳跃的光芒奔出去，追逐着那已经化为光点的双翅，逍遥而去。
    真实世界里，灰色的云层上，一颗颗的流行冲下来，砸出一个个天坑，无数高楼建筑被毁。紧急备用电源启动，不足以支撑全球性的危机，不得不切断部分电源，主动唤醒高危地区的人。
    高楼开始移动，亮出一层层累叠的舱室，各色指示灯闪耀着，舱门被打开。一个个苍白虚浮的赤|裸身躯，缓缓蠕动着从舱内爬出来。
    飞天已经彻底抛弃在脑子里有使用身体的意识几十年，手脚完全不听使唤，神经反射错位。他趴在舱室边缘，看着天上宛如末日的场景，大口喘气，心脏紧缩。他扭头四顾，无数仓惶的肉块面对这样的场景束手无策。
    “你在拟真境里，选择了哪个身份？”他努力发出清晰的声音询问身侧同样没有反应的人。
    那人似乎听不懂，他又说了一遍，那人才道，“人族，支配者。”
    火光照在飞天苍白的脸上，他喉咙里发出沉沉的笑，“白帝啊白帝，真是让我们旁观了一场好戏。”
    一颗陨石落在左近，地壳震颤，乱石飞溅，各种脏污的垃圾漂在空气中。
    飞天被那人扑倒，那人道，“快躲开。”
    飞天低头看看自己完全无力的四肢，再看看那人虽然白，但是皮肤下薄薄的一层肌肉，道，“我们在游戏里，选择了不同的进化方向，所以现在身体——”
    “别分析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飞天看着远方的炮火，脱离的舱室保护后寒冷的自然环境，再看看远方黑黝黝的山影，道，“把所有出舱后还没有吓死的人，还想活着的人，还想活得更好的人，全部都集中起来。现在，我们必须得在这片被砸碎的土地上，重新建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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