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利是一具曾背叛太阳神的肮脏容器,而米迦受洗之后从里到外都是新的,父神给了他全新的灵魂和强大的力量,他是祂最勇敢、坚强、虔诚的圣殿骑士。
他趁其他人在为格里高利准备神降仪式的时候潜入密室,站上了祭坛。用匕首剖开自己的时候,他既不觉得痛苦,也不感到恐惧,反倒被一种平静的欢欣包围,好像沉入温暖的水里,回到母亲的腹中。
天国之门敞开了。一瞬的叫人目眩的白光之后,肮脏、浑浊、充满着地狱的尖叫和呓语的神力如污水般涌出,不容置疑地、以几乎将人寸寸碾碎的压力拥抱祭坛上的身躯。
他满心狂热、满眼喜悦,向天狂呼:
“父亲!父亲!我的父亲!我是您所拣选的器皿,米迦是您赐给我的名!我的父亲,我在此献上我的一切,这一切都是您所赐下;您愚昧无知的孩子在此恳切地祈求您赐下这份荣耀,降临我身!这肉身的帐幕将永生永世站立于此,杀尽您的仇敌,从生者的国度到亡灵的世界;直到血之黎明将我焚烧殆尽,我将在您的光辉中重生;那时,求您让我在您的座下俯伏,聆听兄弟姐妹为您的凯旋献上的赞歌!”
鲜红的火焰从他的血中升腾而起,径直点燃了那些在密室中疯狂膨胀的意念,随后张嘴吞吃神念的残骸。他的力量和魔力直直攀升,直起身来向天花板展开双臂,却虔诚地低下了头颅。诸神纷纷发出恐惧的咆哮,拉扯着太阳神企图离开这个疯狂的信徒。那一瞬间,祂们几乎看见这个瘦小的男孩身上燃起比太阳神本尊更狂热的火焰,每一尊神明都为这前所未有的灼烧的痛苦而嘶吼悲鸣,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预兆。
在那一刻,米迦也唯一一次看见了他起誓侍奉的主。
那只是一道不可名状的光辉,可他认为自己看见了祂的微笑。那个笑容如此亲近温和,好像西希家、亚伦、伊莎贝拉和其他所有人,好像他没有印象的父亲和母亲。
然后,那扇门轰然关闭,一切重归寂静。
在没有尘埃的房间里,米迦木然坐在原地。直到以西希家为首的圣徒们擎着烛台推开大门,他才张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羞愧与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没有任何人责备他,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有他赌咒般的誓言应验了——他的圣徒和人类朋友们离他而去,而在那之后的数百年间,他成了唯一一个被窄门拒绝进入的生灵;他再也没有资格见到父亲了。
而在这数百年间,仿佛是荒野中的幻觉一般,他从烈阳城带走了另一个亚伦。
两人都身受重伤,很快就摔倒在了万国花园的树丛之间。万里无云的空中悬挂着微暗的太阳,米迦的体表流淌着岩浆般的灼伤痕迹,亚伦·爱德华兹像一块刚刚从岩层里开采出来的、包裹着黑暗时代野兽骨骼的化石。
他挪动着膝盖和肩膀,咽喉里是嗬嗬的气流,向着那个大睁着充血的眼睛的爱德华兹,向那道熟悉的呼唤爬去。
终于,他的侧脸靠在了那块又薄又硬的磐石之上,他听见那底下传来父亲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燃烧的脸颊。
他闭上眼睛,幸福地睡着了。
·
米迦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遥远的帐顶。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是一位相貌可爱、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她的下巴圆润,褐色的蜷发像一块厚实的羊毛毡子盖在背上,挽到手肘的袖子里伸出两条结实的胳膊,围裙底下的腰肢显出一种强壮干练的气势来。
见米迦醒了,她说:
“我叫凯瑟琳·契切林,第二军团的医生。您伤得很重,请不要乱动——您需要喝点水吗?”
米迦没怎么睡醒,双目发直,缓缓坐起身来,身上的伤口里像流动着熔金,慢慢地愈合了。
“你——你是不是米迦?”凯瑟琳一点也没被吓到,一双圆圆的绿眼睛转了转,高兴地压低了声音,忽然想到他们还在自家的地盘上,清清嗓子,恢复了原本的音量,脸上却浮起一片红晕,“你认识阿诺德吗?阿诺德·爱德华兹。”
“他叫亚伦。”沉默了一会儿,米迦想起来她指的是谁,慢慢地答道,“亚伦·扬·爱德华兹。”
“噢,原来他叫亚伦。”凯瑟琳点点头,回头高声应了一句话,又转回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米迦,“阿诺德现在过得怎么样?”
米迦这才发现,这个不算巨大的帐篷里或坐或躺,挤满了伤员。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茫然地看着喂他喝水的护士,一只跳蚤从他衣服的破洞里往护士身上跳去。
他站起来,顺手丢下一个净化魔法,凯瑟琳跟着他走出了帐篷。
外面是已经安静下来的城市。下午时分的太阳静谧而耀眼,一切都仿佛正在沉睡之中,只偶尔有不同的人拎着桶过来送热水,空气中漂浮着炊烟和食物腐败的气味。
米迦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的声音沙哑,眼神却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茫然。凯瑟琳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回过神来,米迦又变回了以往的样子,笑嘻嘻地转过身来,语调往上提了好几个音:“我在奥格涅西卡森林救过您呢,是不是,凯瑟琳?”
“那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啊?”凯瑟琳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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