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漆黑的鹿角面具遮掩,老君瞧不见这位玄圃仙君的神情。他也有幸见过几次那面具底下的面目,与月侍有几分相似,温润却锋利,好似桃花上凝结的那层冰霜,可叹这身份束缚了他,倒让好一些小仙以为他面目可怖,又惊又惧,以前还因此闹出过好几次笑话。
白玄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我来向你讨一个名字。”
老君一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白玄一番,谨慎地试探道:“仙君难道想要子嗣了?”
白玄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老君,似乎在等他的答复。
“诶哟。”这位冷冷清清的玄圃仙君,难得会有这种想法。老君极力压抑住眼中的盎然滋生的好奇,清了清嗓子,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嘛,其实取双方的命格来推算名字更合适。”
他话音刚落,白玄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说道:“老君,别让我浪费太多时间。”
既然小心思被发现,老君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追问另一个神仙究竟是谁,便用灵气驱使面前那册厚厚的书籍翻动,右手持笔,蘸墨,左手持香,匀水,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他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说道:“玄圃仙君,好了,你看看,我先给你记着……”
每一个降生的神仙,都会在撰仙阁讨名字,为的是那一点为数不多的血脉关系。
有了这名字,即使双亲与子嗣的灵气大相径庭,却也能互相包容,不会发生排斥。
白玄道了声谢,伸手接过那张符纸,复杂的图案就印在那上面,与他的真名相差无几,都是由月相、狐狸的花纹,与一些晦涩难懂的梵文组成,不过,仔细看去,却又有所区别。
他默念了一遍,珺瑶,先是嘴唇微启,轻轻一碰,然后舌尖下沉,落出第二个字来。
珺,瑶,倘若白玄没记错徐阆的碎碎念叨,在人间,这二字皆有美玉无瑕的含义。
白玄等那团渐渐看得清形状的血肉再长大一些,便蘸着血,将这符纸上的图案完完整整地撰在了它左臂的腕骨上,一笔一划,将那些灵气惊得四散而去,随即又犹豫着,徘徊了一阵子,像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般的,又纷纷聚拢,安安稳稳地将平缓的心跳声包裹其中。
手腕就好,白玄想,这就是三壶月栖身之处,露出来也好,藏起来也好,都随它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唯有等待,等待毁灭的来临,将他彻底碾作纷扬的灰烬。
在毁灭后,又常有新生,如枯木逢春,而这场漫长的大雪,也该有消融之时了。
第322章 长夜
徐阆转过拐角的时候,?后殿里静悄悄的。
他仍沉浸于得知白玄离开的震惊中,浑浑噩噩的,一脚重,?一脚轻,?也不知是怎么走的路,抱着那宗卷轴,途中打了好几个趔趄,好歹还是寻到了后殿,?凭着记忆将禁制解开了。
“受世间法则的约束,?神仙不能直接干预凡间的万物。正如我提笔所写的第一段话,?神仙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至少我现在所写下的事情,都必须要交给一个凡人来做。”
“徐阆,我所说的‘凡人’并不是你。”
“身为凡人,?你的寿命已经走过了三十年的光阴,?恐怕无法亲眼见证天界重建的那天,倘若你决意饮下楚琅留给你的甘露,?便与昆仑相连,?称不上神仙,也算不得凡人。”
“我事先有所准备,将其藏在了后殿,?你一看便知。”
“在那旁边的木盒中,?便是我利用所剩无几的灵气凝聚而成的,?名为‘三壶月’的法宝,它可罔顾法则,令时光逆流。至于这天界能够直接操纵时间流转的,除我之外,?还有星宫的武曲星君,她所持的星盘可以触及冥冥中的天命,破军星君应该不会因私仇而拒绝你。”
当后殿的景象逐渐涌入视野时,徐阆呆愣在原地,突然理解了白玄那些话的含义。
昏暗的后殿里,唯有圆台上那一点盈盈的微光,能够驱走周遭的黑暗——那是灵气,纯净的,明澈的,毫无阴霾的,似冰雪冷冽,徐阆见过它夺人性命时的模样,如今却安安静静地浮在半空中,温柔无害,裹藏着一个小小的胎儿,睡得安稳,一如它在母胎那般闲适。
徐阆踏上石阶,走过去,围着那团灵气绕了几圈,才敢确定这里头真是个凡人。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胎儿,又小,又皱巴巴的,甚至分辨不出性别。
在灵气散发出的微光映照下,还能看清楚那一条条的血管,像是山河交织,树根盘结,正缓慢地跳动着,一下一下,微不可察,非要凑近了才听得清楚,徐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了一阵,那团冰冷的灵气就有了反应,倒也没有蛮不讲理,只是轻轻地将他往外推开了。
于是徐阆转移了注意,依照白玄写在卷轴上的话,成功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木盒。
盒子就放在半身高的石柱上,桃木做的,是白玄常用的那类,面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拖曳着九条尾巴,欲要踏过积雪,奔赴远方。徐阆沿着花纹摩挲了一阵子,眼睛就开始发酸了,他忍着那种难受的情绪,取下插销,指尖微动,将盖子翻开,垂眸看向盒中。
盒中放着一团灵气,乍一看去,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值得提及的是那上面流动的浅色光芒,时而汇聚成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时而如惊弓之鸟,倏忽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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