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欧阳瑾的替身。
欧阳家果然有不为人知的秘闻,在她的诉说,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得以呈现,你可以不信,但当她褪去身上所有的衣衫,入眼皆是触目惊心的疤痕,完全没有一丝丝少女的美感,对于这副身体,任何一个人都产生不了遐想。
刀伤、剑伤、鞭伤、烧伤、还有烙铁留下的屈辱的痕迹,有的伤疤都有十来年之久了,根本无法想象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些伤是真的。
她残缺的身体是真的。
这么多年的修炼也是真的。
*
欧阳应龙坐上盟主之位,是为了娶宁心夫人,但娶她仅仅是因为宁心像得像他才逝世不久的妻子。
薛晓辰得不到宁心,才娶了薛松杰的母亲,他把对方当成宁心的替代品,殊不知宁心在欧阳应龙那里也是其他人的替代品。
他不喜欢我母亲,娶她过来是为了给欧阳瑾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把我母亲当成替代品,我也是一个替代品。
欧阳应龙确实精神有些失常,他易怒,性情残暴,很害怕会失去与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联系,而我的出生引起了他的重视。
我比欧阳瑾小三岁,但我们长相非常的相似,所以我顺理成章成了他的替身,也就是影子,我从小被灌输的理念是某天为了他而死去。
欧阳瑾的实力不错,但在天资方面逊我一筹,欧阳应龙很满意,因为我可以更有用一些,但他又不满意,因为一个替代品生的孩子居然比正品厉害,就是这种原因让我小时候受尽了折磨。
等再大一些,欧阳瑾的另一种嗜好突显,他好男风,厌恶女人,这让欧阳应龙很生气,他一直想让欧阳瑾继承他的位置,让他和那个女人的血脉流传下去。但他舍不得对这个唯一的联系动手,于是我又成了替代品,只要他想,我便要承受他的怒火。
他让我服一些药物,促使身体成/熟/发/育,然后毁了我的身体,美名其曰让我做好一个影子的本分,那个功法就是在用刑之后给我的。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那件事的发生让我母亲活活气死,我有一个弟弟,被欧阳瑾奸/污,杀害了,他死的时候才四岁多,我母亲其实很爱欧阳应龙,爱到连我这个女儿去做影子,她都可以接受,但那次她是真的伤心了,欧阳应龙连惩罚都没有,让手下草草把我弟弟掩埋处理。
欧阳静说那些往事的时候,有一瞬间很像薛松杰在说他过去的事,只是她没有悲愤,平静地像是叙述和自己无关痛痒一样。
弟弟死了,母亲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活在黑暗中,风时和月冉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没有他们我早就死过无数次。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欧阳应龙想要好好培养欧阳瑾,让他去执行一些任务,但欧阳瑾不喜欢那些东西,他有了新的爱好扮女装,于是身为影子的我被他委以重任。
我开始假扮他,去做那些事。欧阳应龙知道这些,可他不在意,也是,没人能越过他这座高山,什么都掌握在他手中。
我就这样,渐渐成为了欧阳瑾,为欧阳家争夺荣耀。
可我不想当一个替代品,不想那样死去。
欧阳静看着他们,突然说道:不想那样死,就要换个活法,我不要当假的,我要当真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决绝,后续的事情就如江木他们调查的那样,欧阳静一直都在布局,等着一个可以铲除欧阳应龙的机会,而薛松杰他们,就是那个机会。
我一直都走得很艰险,欧阳静蹲下望着风时和月冉昏睡的脸庞,知道我秘密的人,那些影子暗卫,我都一个一个杀掉了,只有他们,他们不一样,我以为我可以从容地死去,但我做不到他们比我先死。
江木缓缓道:之后的事情,你一直都在找机会把薛松杰他们揭露,以达到你除去薛家的目的。
欧阳静应声:对,你们也知道,薛松杰很聪明,做事不留把柄,我和他周旋了好久,直到遇见你们。
那日在客栈,你是真心想要杀了段旭。江木毫不客气说。
欧阳静抬头看了看段旭:没错,一个薛家已经够头疼,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但江先生你太厉害,我不是你的对手,只能另辟蹊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倒是聪慧。苍蓝感慨道。
欧阳静苦笑一下:聪慧有什么用,到底还是实力不够,我若有能耐也不至于用下三滥的招数对付欧阳应龙,在后来中西域蛊虫的时候,这盘棋我就已经输了。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没有江木在,恐怕薛松杰真的会笑到最后,也正如他之前说的,他没输。
*
事情的真相都已经查清,几人从青峰墓地返回一处小院,段旭看起来更迷茫了。
欧阳静没有跑,她也没有跑的必要,因为风时和月冉都在江木手中,想要他们活命,投机取巧要不得。
苍蓝难得一见的沉默,这种事他作为情报头子也是少见,大人间的恩怨,牵扯进孩子一辈,死的死,伤的伤。
开始的一份执着,酿造这么多惨剧,那份爱还能称之为爱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院落里段旭在望着天空,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欧阳静出来就看到他这副样子。
她走到段旭跟前对他说:这场斗争中我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
月冉是受我的指使,你若想复仇,冲我来便是。
她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到段旭的手上,入手的冰凉让他顿时回神,低头看了看那把匕首,他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后悔吗?
之前在墓室听完这些的时候,江木并没有发话要怎样,例如公布她的罪行,将她从武林盟主之位赶下去之类的,什么都没有,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也许是这悲惨的经历激起了别人的同情。
但欧阳静正色说:我不后悔。
无论是杀害欧阳应龙,还是栽赃陷害,她都不后悔。
你把欧阳瑾怎么了?段旭继续问。
他喜欢女装,我就成全他当个女人,欧阳静继续坦然道,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欧阳应龙死后,我就送他上路了,他死得很痛苦,但我很高兴。
你对我,也不后悔?
欧阳静凝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眼里微光动了动:没有你,也会有另一个段旭,无法避免,我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但我愿意死在你手上,这是我欠你的。
段旭沉默着盯着手中的匕首,忽然眼睛有些发酸,他很无奈,说不上来的难过。
你们都有苦衷,你也好,松杰也罢,你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都背负了那么多的痛苦,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让人唏嘘,让我怨恨也怨恨不了。
可是我呢?
我又做错了什么?
温柔大概犹如此时的段旭这般,质问的话被他问得极轻,只是这些问话,注定是欧阳静无法回答的,她不是不知道他的痛,也不是感受不到那份痛苦,只是她没有办法回答。
两人的立场不同,她的那场厮杀,注定是要有牺牲者,甚至牺牲者有可能是她自己,想要摆脱那种噩梦般的现实,即便是无辜也要下得去狠手。
欧阳静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她只能沉默着,选择一旦作出就没有回头之地。
对不起,我不后悔。
段旭将匕首在手中转了一下,握着刀面把它放进欧阳静的手中。
他们治好了,你就走吧,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没有必要再造成生灵涂炭,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就当葬送在墓室中,武林需要你这个盟主带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31章
欧阳静的事情最后没有被披露,她带着风时和月冉离去,还是那副样子,一如当初遇见一般,或许她真的活成了欧阳瑾。
替代品变成了正品,也不知欧阳应龙地下有知会不会醒悟,他所做的罪孽,酿成了今天的后果。
事情已结束,苍蓝也就不再停留,他尊重江木和段旭的意愿,此事权当不知,风雨楼虽然不属于正反两派,但天下大乱这种事他也不想发生,乱世出机遇,乱世也草菅人命,他目前厌倦了血与厮杀。
剩下江木二人,日子又变得犹如萩城那样,平静、平淡。
*
段旭的恍惚与彷徨来自于他的梦境,这种情况在刘嫣和薛松杰伏法后就开始了,每夜重复那永无止境的梦,从支离破碎到逐渐完整,最后他发现那是他的一生。
幼时被昆山派掌门刘世平捡回山门,拜师、学武,匆匆岁月流过,初入江湖与薛松杰相识共剿水匪,经历很多奇闻异事在江湖中逐渐有了名声,接着与欧阳应龙投缘,根据对方的传授他实力大增,再后来就是那场不该有的婚宴,他惨遭污蔑、百口莫辩,被废去一身修为,一路颠沛流离。
梦中的他很怨恨,怨恨一个或者几个不知名不知性的背后之人,拖着残废的身子流落市井烟花之地,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概就是如此,段旭遭受了非常多的屈辱与折磨,最终在无法宣泄的仇恨中死亡。
生不知何人,死也不知何人。
可是死亡并没有让那满腔怨恨消散,反而愈演愈烈,这世上有鬼吗?他以前不知道,也不相信,但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一只厉鬼。
一只困在俗世尘网中、不得超生,永生永世重复死亡痛苦的厉鬼。
直到某一天,梦境中他趴在地上嘶吼,视线里渐渐出现了一盏灯火和那绣着不明字符的黑色衣摆。
段旭慢慢顺着衣摆往上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那张惨白而寡淡的脸是江木。
段旭,上路了。
*
段旭惊醒的时候,人正躺在自己屋里,四肢酸痛异常,他发现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睡去。
屋里很静,外面也很静,黄昏的余晖透过窗子洒进来,恍惚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起身,步履带着点慌乱,朝外面走去。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型院落,地方不大,可是外面并没有江木。
段旭踉跄了两下出去,他刚惊醒,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处于很慌乱无神的状态。
环顾了一圈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地上没有,那天上呢?
他朝屋脊一望,那个找也找不到的身影正坐在上面,不是江木,还能是谁?
段旭突然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望向他时,神情不由一怔。
映入眼帘的是他那绣着不明字符的衣摆,对方还是穿着最初那身黑袍,不过倒也清雅细致,那人没回头仍静静地望着天边的云彩。
段旭总觉得江木太白了,长相甚是寡淡,但在余晖的映衬下,他发觉他也不是那么淡,眉目一样很出众,整个人在落日下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江木他轻声喊了句。
屋脊上的人缓缓扭头看向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你真的是为了我而来的。
*
江木他不是人,虽然段旭想不出对方怎么会被称为无常的,毕竟他也没有手持招魂幡,口吐大长舌,但想不通就别想了,因为他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死了的自己又活了。
你以前说,接受是和解,不接受是毁灭,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没想起来的段旭不明白,想起来所有事后的段旭很清楚,他是枉死的,如果执念不能了却接受,魂飞魄散都不为过。
江木没说话,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告诉他这个事实,不过他自己能想起来是最好的。
他飞身跃下,身姿轻盈,段旭踌躇了下,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有些亡灵很想去投胎,但困在轮回命盘里的却不多,主动的更是少之又少,段旭就是其中一个。
江木道:轮回命盘给了你阳寿,你还有几十年时间享受,娶妻生子或者游荡江湖,皆随你心意。
琐事都已了结,又白白多了一生,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段旭没什么激动,他想了想又摇摇头。
算了,人的心力是有限的,我没力气再去招惹一段是非,再说江湖不如表面上那么逍遥,我厌倦了,早点走吧。
关于当事人的意愿,地府方面都很尊重,他既然说想走,那也没有扣留的理由。
不过江木还是提醒了他一番:如果走,你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投胎过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段旭这个人。
段旭点下头,道:我知道。
他表个态后,江木也不再说什么,但段旭像是想到什么,说:临走前我想去趟昆山。
好。
*
穆威龙本来不想见段旭,他还没做好怎么面对这个大师兄的准备,想着让人先进来,他过段时间再见,可听山门前的弟子说,段旭并不进山门只是想来看看他,如果他不见的话,对方就走了。
这种逼迫人的方法,穆威龙不屑地笑笑,然后人便山门奔去。
昆山昨夜下了雨,今天空气中还有一种潮湿的感觉,不过伴着微风还算凉爽。
段旭站在山门前等着,门口的师弟们以一种羞怯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江湖上不靠谱的传闻。
呵,你还知道回来?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嘲讽地语气一听就是他那不对付的师弟,但罕见的段旭没有回怼回去,他认真地盯着对方,直到把穆威龙看得鸡皮疙瘩四起。
你看什么看,眼睛有毛病吗?穆威龙蹙眉道。
段旭忽然叹口气:都长大了,说话还这么犟。
你管我?
我不管你,段旭摇摇头,我可管不住你。
穆威龙有点不耐烦:说吧,什么事?让你进门也不进,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到底是从小长到大的师兄弟,彼此之间没什么能瞒得过。
想着他死后对方成为了昆山掌门,再桀骜不驯也慢慢磨平了棱角,变得温和起来,段旭突然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师兄我要出趟远门了,想跟你说一声。
分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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