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上都不正经。”
    林启生摸了摸自己鼻子，讪笑着说道：“对对对，你说得都是对的。”当然，他心里有点委屈。要孩子是不正经的事情吗？
    大队长的家里这会儿也已经来了很多小辈了。林爸爸带着孩子过来，主要是跟族里的人做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一年到头，也就是这几天，他们身上的担子才能放下来松快松快。
    “大哥，来啦！新年好！”大队长林爱国老远就看到了林爸爸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立刻从座位上起来，跑到门口来接人。
    两人是堂兄弟的关系，又不是在大队部，所以林爸爸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这个老堂地肩膀：“新年好啊！爱国，一大早，你们家可真是够热闹的。”
    大队长笑呵呵地拉着他一起进屋。
    程晓燕抬头朝前方看过去，好家伙，堂屋里面坐着的大部分都是村里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而像她这个辈分的，基本上都坐在院子的条凳上喝茶聊天嗑瓜子的。
    等进去堂屋给里头的长辈们拜了年后，程晓燕就被林大嫂拉了出来。
    “咳咳，里头的烟味可真是重。”
    “可不是嘛！真是难为这些叔伯了。”
    程晓燕小声跟林大嫂嘀咕着，被坐在院子的老婶喊了过去。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红枣茶，程晓燕学着林大嫂的样子，悄悄坐在她身后不说话。林大嫂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自己就开始跟这一桌子可以称为大娘的人聊了起来。
    “金花，你婆婆怎么没出来走走啊！”
    林大嫂：“家里太多人过去拜年了，我婆婆要帮着爷爷、奶奶招呼客人来着。”
    “金花啊，你家老二要不要娶个新媳妇啊！我跟你说，我娘家那边有个小媳妇，丈夫去山上打猎，被蛇给咬了。人没了，这小媳妇可不就要改嫁吗？你看看……”
    林大嫂继续淡定：“大娘，这事儿我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我婆婆的意思。”
    一句话，直接把话给堵住了。
    家里林老二可是放过话的，要继续存钱供女儿上学，对找新的妻子没有兴趣。况且，她一个做嫂子的，哪能掺和这些事情呢！
    被不软不硬地怼了，那大娘也知趣，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程晓燕靠在大嫂身边，听着这些人说着东家长李家短的。一时是这家的鸡被人偷了，一时又是那家的丈夫打老婆，结果被小舅子打上门的。
    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大部分可能就认识几个字，但是各个口才了得，眼光一流。说出来的话特别犀利，直击要害。程晓燕听着都想给她们拍掌叫好。
    不过，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说了一会儿，就开始转向了妇女主任家了，特别是她手里握着的市皮鞋厂工人名额。
    “你们是不知道，王彩凤这个小媳妇，以前看着还挺老实的。自从她家里要出个工人的事情传了出来后，这人就开始抖起来了。”
    “哼，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恨不得整个公社的人都跑过来围观她脚上那双皮鞋。什么皮鞋那么精贵，据说还要一百多块。要我说，这城里人就是脑子不好使，花一百多买双不当用的皮鞋送人。”
    是的，大家都听了王彩凤说了一百多遍她那双皮鞋是怎么来的。她的婆婆对她有多好，把家里唯一一双皮鞋送给她穿。连小姑子都没机会穿上去走一遭。她王彩凤命怎么那么好。而且家里的男人很快就要去市里上班，成为光荣的工人，领商品粮，住楼房。
    哎哟，她们在坐的哪个不是家里地位高的。但是，没人有王彩凤这么个待遇。怎么不让她们心里总是泛酸呢？
    “哎，你们说那何小草的舅舅怎么就那么大方呢？”
    “不过，我寻思着那皮鞋不会是那姓高的自己买的，肯定是从工厂拿的。可别忘了，他是个车间主任啊！”
    大家一听不是城里人花钱买的，对那双皮鞋就好像降低了那么点关注。只是，很快想起对方是个车间主任，手里握着工人的名额，又酸了。
    程晓燕听了一车轱辘的话，发现大队的女人们真是能力高强。
    就连王彩凤的男人什么时候去皮鞋厂，妇女主任手里那五个名额都卖出去几个，全部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我跟你们说，我二嫂的弟弟的表哥的舅妈就住在妇女主任家隔壁。她们家这段时间，天天都有人上门套近乎。那些人不是拎着两两猪肉，就是半只鸡。出手最大方的，直接一只肥鹅。啧啧，真是，要胖死她喽……”
    程晓燕听着听着，越发佩服起来了。接着，她们又说起谁家得了名额的事情。
    “哎，要不是族长发话不让我们家族的人去掺和这个事情，我怕都要过去给她送礼走走关系。那名额要是拿到手，家里不得出一个吃商品粮的啊！”
    程晓燕心里冷笑。是吃商品粮还是吃土，还得看看对方的良心了。
    他们林家一致认为这个事情里头猫腻太多，他们农村人心眼太实在，根本玩不转那个高主任的。所以，昨晚就紧急通知了所有姓林的别掺和。而大队长这边也给那些外姓人通了气。
    只是，老话说得好，人要去死，你是没法阻止的。
    这不，除了昨天听到的关子不去上学，要跟着去皮鞋厂外，现在这些大娘们又说了几个人出来。
    “王歪嘴也要给他儿子弄过去，他儿子可是我们大队少有的高中生了。据说，那妇女主任要了这个数。”
    大娘说着，悄咪咪地举起三根手指，接着又把其中一根半弯着。
    “哎，你这到底是多少啊！”有个没耐心的，不想打哑谜，直接问了出来。
    “二百五啊！”
    “你才是二百五……”这没耐心的大娘以为对方骂她，直接反驳了回去。
    “哎，不是说你二百五，是说那妇女主任一个岗位收了人家二百五的介绍费。要不是王歪嘴觉得这妇女主任想坑人，嚷嚷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心了。乡里乡亲的，不说提携就好了，还要从我们这些人身上薅一层。实在是不像话啊……”
    “不像话啊……”
    “不像话啊……”
    一时之间，整张桌子的人被这二百五三个字给压得说不出话来。
    整个红星大队，程晓燕相信，家底超过二百五的人家，不超过三十户。所以，这样的价格摆出来，那些想争取去工厂的人都束手束脚起来。
    不过，程晓燕心里却暗喜。有了这二百五当门槛，估计大部分都打退堂鼓。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这五个人可以躲过这个事情。
    “嘿，你这就小瞧人了。人家可是妇女主任，脑子灵光的很。她可是说了，现在拿不出二百五没关系，可以打个欠条。等在皮鞋厂上班领了工资后，再给她送钱就好了。”
    这人是隔壁桌的一个婶子，估计是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把脑袋凑了过来补了句。
    院子里的女人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她们林氏家族的人。很多人其实早就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毕竟这个工人的名额可是见大事情。可惜，族里的老人们都不让她们去掺和。
    现在这婶子一开口，立刻就有人跟着补充：“就是，我听说名额已经只剩下一个了。”
    一个小媳妇说完，另一个小媳妇又跟着说道：“一个是给了关家那个关子，一个是王歪嘴妯娌家的小孙子，一个是吴家的小子，一个是刘麻子的儿子。”
    程晓燕听了一耳朵，再次佩服起那位妇女主任。这人，估计听到风声了，一夜之间，就找多了三个人。这些被她选中的人，无一例外，统统是大队的外姓人。而且还是外姓人里头人口比较少的人家。
    这些细节其他人没有留意，大家只看到去市里当工人的风光。但是，程晓燕已经从这些细节里面，推测出了对方的真实意图。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的话，她只能说一句：狠毒的人再怎样也是改不了的。
    而被程晓燕评价成狠毒的人，这会儿坐在市里自己宽敞的家里，悠闲地靠在沙发上，远看就觉得这人心情非常不错。因为，他藏在茶几下的脚正在有规律地抖动着。
    可是，非常奇异的是，男人的脸上却挂上担忧的神色。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面容冷硬，表情严肃。要是林启生在这里的话，会发现这人自己是认识的。
    中年男人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笔往纸上记录着什么，一边时不时问着坐在对面男人问题。
    很久之后，中年男人终于把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朗声说道：“高同志，具体的事情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如果你这边还有什么新的发现，请务必联系我。”
    叫高同志的男人听到中年男人的话立刻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跟对方握手，口中不忘问道：“戴同志，我岳父以后组织会怎么处理他？”
    戴英达冷硬的脸上闪过一抹同情：“这个事情不是你该管的。他的事情牵扯都多方面，我们还在深挖中。我唯一能给你的保证，就是组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关于我今天的到来，希望你保密。”
    高同志立刻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配合组织的一切工作。
    等把戴英达送走后，高同志从抽屉掏了包大中华出来。点了一根，一边抽烟，嘴角一边开始勾起来。越勾越大，很快就含不住那根点燃的香烟。
    亮着红色火光的香烟掉在木质地板上，烫出一个黑色的污迹。但是高同志就像看不到一般，只顾着捂着嘴巴大笑。烟气弥漫的客厅里，一个高壮的男人犹如抽风一般，身体剧烈抖动。嘴角溢出一丝丝轻微的笑声。
    等他好不容易停止笑容的时候，地上的香烟也已经熄灭了。
    这时候，家里的大门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伸手揉了揉笑僵的脸，重新恢复到忧愁的样子。
    开门进来的是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女人的身材透着一股不符合当前时代的胖。白皙的皮肤让圆乎乎的脸蛋看着更显肥胖。一米六的个头，看着约莫有一百五十斤的样子。长相倒是和善，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这女人是受过教育的。
    “小草，今天买的衣服待会儿舅妈帮你洗干净再穿知道吗？”女人一边把门拉开，一边转头跟身后的人说着话。
    跟在女人身后的，就是从红星大队出来的黄毛丫头何小草。不过，现在她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除了那头黄毛还有瘦小的身材外，无论是衣服鞋袜还是佩戴的手表，无一不显示她所在家庭的富裕。
    “佩云，小草，回来啦！今天玩得开心吗？”
    “舅舅，我回来啦！我跟舅妈给你买了件新外套，可好看了。”何小草叽叽喳喳地蹦到这个舅舅面前，把衣服从袋子里面拿了出来。显摆地往高同志身上比划。
    新式的毛呢大衣，布料厚实好看。高同志强忍着脸上的忧愁，把衣服接过来，夸了又夸。接着吩咐何小草先去厨房吃东西。
    而开门的女人则是早就发现了高同志的脸色，见何小草去了厨房，立刻坐到了高同志身边：“高明，怎么样？”语气激动，脸上带着跟高明同样的焦虑。
    “不行，戴同志过来问话，但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岳父现在怎样？”
    “高明，一定要想办法打听消息。我今天出去找了几个叔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怎么办？要是爸爸真的出事了，我们以后的生活可就完了。”
    高明见叫佩云的女人担忧的样子，伸手安抚地拍着她厚重的背脊。
    丰满的肉，一层一层地颤动。这种顺滑的感觉，透过掌心让高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跟眼前的女人结婚都五六年了，他还是受不了她那一身肥肉。又不是猪，居然长得这样白胖。
    吴佩云完全不知道对她体贴，对自己爸爸孝顺的丈夫，私底下居然喊自己肥猪。她只是乖乖地靠在对方身上，对被抓走的爸爸充满了担心。她希望自己这个能干的丈夫，能够想办法找关系，把自己的爸爸救出来。
    她爸爸以前可是说过，高明人如其名，是个很高明的男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厂里那么多的难关都在高明的策划下度过了，这次也不会出问题的。
    吴佩云深深地相信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开始盘算着等爸爸回来后，自己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何小草进了厨房，给自己舀了碗鸡汤。浓郁的鸡汤鲜美可口，一入肚子，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就像她现在的日子一样。
    这里的日子真的跟神仙差不多了。
    跟着舅舅来到了市里生活，一开始她是害怕的。但是，这舅妈对她太好了。给她买漂亮的衣服鞋子，给她买各种手表文具。她想，自己的妈妈也就差不多是这样的了。
    哼着自己刚刚学会的歌谣，何小草希望自己永远都能过得这样快活。
    可是，舅妈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整天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就唉声叹气，自己好想帮她啊！
    何小草这样想着，就动手给舅舅跟舅妈都舀了鸡汤。把两碗满满的鸡汤放到托盘里，她走出了厨房。刚好看到舅舅跟舅妈靠在一起，幸福美满的样子。
    两个人的感情可真好啊!
    何小草心里感叹，再一次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快活了。就是有一点不好，这舅舅跟舅妈居然没有个孩子。要是他们有个孩子的话，一定是个乖宝宝。自己会帮舅舅、舅妈带孩子，叫他们读书写字。这弟弟、妹妹肯定不会像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宝那样凶残打人。她会做个好姐姐的。
    “舅舅，舅妈，过来喝汤了……”
    高明伸手拍了拍靠着自己肩膀的吴佩云：“佩云，放心。明天我再出去找找亲戚朋友帮忙。你别担心，我会想方设法把岳父救出来的。相信我。嗯……”
    吴佩云把眼角的泪水擦干，站了起来，跟在高明身后，往餐桌走去。
    三人坐在圆形的餐桌上，一边喝汤，一边聊着今天出去外面逛百货商店的事情。何小草说得眉飞色舞，兴奋不已。而吴佩云时不时补充在百货商店遇到哪个认识的叔伯朋友。高明则是一则微笑点头。
    不明白的事情真相的人，看着这一幕，肯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虽然这家的父母看着好像年纪才三十，不像有姑娘那么大的女儿。
    跟高明道别后的戴英达，从楼上下来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到自己的车里，看着对面的小楼。
    这小楼有三层，每一层有两户人家。里头住着的，全都是市皮鞋厂的领导。这些领导里面，肯定有人有鬼。其中，他刚刚离开的那一家，是皮鞋厂车间主任的家。
    这车间主任的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居然能铺得起木地板这种新鲜货，可见手里是不差钱跟关系的。只是，这钱的来源还不好说。毕竟，人家娶了个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