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无大事了。”韩墨初微笑着将勺子里颤巍巍的燕窝一口填到了顾修口中:“常如说,今后只要保养得宜,臣还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顾修含着这一口清甜厚重的燕窝点了点头,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呛咳起来:“咳咳咳,这燕窝怎么这么稠?”
“吴姑姑大约是心疼臣,怕臣睡了这么久没力气吧?”韩墨初顺手将吃了多半碗的燕窝放在了拔步床边的小架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了,隔着衣裳触到了顾修背后根本没来得及处置的那些伤痕上,被触痛的身体本能的闪避了一下,就这一下极其微小的动作还是被韩太傅察觉到了:“陛下背上是怎么了?”
“嗯?背上?什么怎么了?”沉溺在失而复得之中的顾修似乎把他背着荆棘丛睡了二十天的事情给忘了,身体觉得疼,他本人倒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陛下别动。”背上的事情还未解决,视力极佳的韩墨初又透过顾修领口的外缘看到了一片不正常的红疹:“陛下脖颈上这是什么?”
“脖颈?没什么啊。”顾修仰着脖子任由韩墨初翻起了他的领口,他不明白为何分明是他急匆匆的赶回来看韩墨初的,如何这会儿他到像个病人似的。
“常如?你可还在外间?”韩墨初探着身子朝寝殿外间的方向喊了一声。
“在在在,韩子冉你又怎么了。”外间的苏澈高声回应,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插着一整个脱骨猪肘的筷子快步朝里间走去。这三十七日他没日没夜的守在韩墨初床榻跟前,吃了上晌没下晌,肚子里早就空虚得很了,这会儿韩墨初算是转危为安,他自然也要好生补养一番。对于苏神医而言没有什么能比一条肥嫩的肘子更能补充元气的了,尤其是裴灵枢亲手用药材炖的那一种。
“一个多月了韩子冉,我刚同我家夫人吃上一口热饭,瞧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就不能等我把这口晚膳咽下去么?!”掀帘进来的苏澈站在韩墨初对面毫不避讳的抱怨道。
“陛下身上有伤,你帮他看看。”对于把苏澈从饭桌上活拎下来这件事情,韩墨初根本没有半分愧疚。
“啧啧,你早些说是为陛下啊。”苏澈略显尴尬的被过身去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上的油花,转过身来朝顾修恭敬正色道:“陛下,劳您宽衣给臣看看。”
顾修依言宽去了新换的衣袍,将这些日子他折腾出来的一身五彩斑斓的伤痕统统露了出来。
苏澈围着顾修看了一圈,很快便给出了诊断,脖颈上大片大片的红斑是酒疹,由肩至胸前两道乌紫乌紫的勒痕是麻绳压出来的,至于背上就更惨不忍睹了,荆棘倒刺划出的伤痕不计其数,荆棘上的倒刺带钩,从身上卸下时将肌理的嫩肉都翻了出来,有些严重处已经破溃流脓,加上顾修今日为了回宫见韩墨初更衣前用热水草草擦洗了一遍,招了水的伤口触之滚烫,已经发起了炎症。
也就是这个从沙场之上战无不胜的天子顾修才能对这样的伤势浑不在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一早就要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面对着顾修这一身伤苏澈的脑子都快炸了,从清创到包扎他的好兄弟韩墨初绝不许他假手于人,而他留在外间的肘子到底还是要给放凉了才能回去了。
彼时夜深,韩墨初吃过了当日的最后一顿汤药紫居内外都安静了下来,韩墨初一病一个多月,整个紫居殿中人困马乏,顾修给他们都放了恩假,让他们都趁此机会好生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君臣二人合着床帐,帐内微弱的烛火映在帐帘上暖如星辰。
伤口轻微发炎的顾修此刻带着低烧,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的侧身躺着不知是醒是睡,韩墨初平身躺在榻上,眼睛一张一合。
“子冉,苏先生要你早睡。”韩墨初虽然一言未发,顾修也不曾回头,但是他却知道韩墨初这会儿一定没睡。
“要臣早睡可以,只是陛下要告诉臣你身上的究竟是怎么伤的。”韩墨初在黑暗之中同人谈起了条件:“否则臣心中有事,即便睡了也不能安枕。”
“嗯......”顾修稍稍迟疑,在发现确实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借口后,到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朕听人说,只要在荆棘丛里睡满七七四十九日所求之事便可成真。那时你睡着,朕帮不上苏先生,便只能试试自己的法子了。”
其实顾修的回答韩墨初在见到他身上伤痕的一刻便已经猜到了八分,他知道他沉睡的日子顾修一定不会好过,只看他一身风尘的赶回来时眼中的血丝便可以想见,但当他当真听见顾修亲口说出来时,他本就沉闷的心窝好似被什么钝器打了一下,又闷又胀,还泛着丝丝刺痛。
“睡在荆棘丛里,不痛么?”韩墨初翻过身去双臂成环,若即若离的将人圈抱在了怀中,温声责备道:“传闻之事岂可尽信?云驰也当真太傻。”
顾修将身体向后靠了靠,试图把自己与韩墨初之间仅有的缝隙填满,低烧中的他说起话来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若是那三十七日是朕躺在这里,你听了这话难道不信么?”
韩墨初被顾修的反问说得一愣,若是今日换作是顾修躺在这里,莫说是荆棘丛,便是炭火坑他也会照跳不误,根本不会计较什么真伪得失。
因为,人若是当真到了那样的绝境之下好似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执着,有时明知是骗局,但只要这骗局之中含着二分希望,那这人便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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