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榻上的靳遥沉沉睡着,深陷旧梦,难以自拔。
春日里落来丝丝缕缕的雨,甚至比冬日更为彻骨。东渝山间一处山坳,父兄率领兵马正在有序行进。
不多时便靠近一片广袤的竹林,为首的兄长在踏足之时便发现了隐藏在内的匪徒。他让传信兵将消息递去父亲看顾的后方,自己则带了少量人马前去试探。一向是在豫北风沙里大刀阔斧杀伐的兄长,陡然来到这风声雨声都被禁锢的竹林之间,实在难以辨认匪徒隐藏所在。
他也不慌张,继续深入其间,一伙匪徒在他的试探下暴露踪迹。兄长迅速将其尽数斩杀,多番确认竹林安全以后,方才让父亲率后方士兵进入。
三千江家军全数入内,竹林中阴风骤起。埋伏其中的匪徒,亦或者说是兴隆帝半年前便安插在此的庶卫营兵马随即现身,将父兄重重包围。
霎那间,父兄似乎明白了一切。江家军在父兄一声令下后,举起保家卫国砍杀仇敌的利刃,红着眼冲向自己的同胞。战场残忍地厮杀怒吼与北狄战场无异,可在这家国后方的土地上,你死我活的兵士们却比往日更畏首畏尾。
五千庶卫营兵马轻而易举压制住江家军的反抗,靳遥便是在此时带了亲卫队两百人冲进竹林。这身手卓绝的亲卫再次拖延了江家军落败的时间。
雨愈渐大了,江家军的人马愈渐少了。靳遥与兄长开出一条血路,护着父亲向山间攀去。
穿空一箭,扎在父亲的后脖颈上,父亲颓然倒地。靳遥虎口震裂的手握上父亲的臂弯,只听老将军气若游丝地叮嘱,“遥儿,活下去。这江家的责任便交托给你了……”
靳遥赤红着眼被兄长推送前进,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眼中。又是谁一柄寒刀穿透兄长的胸膛,使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自己的右肩。
“遥儿,走,快走……”
靳遥强迫自己不去看,咬破自己的唇角奔向山顶,谁知这也是一条绝路。那山顶的另一面便是一处断崖,在浓黑的夜里不知艰险,张着深渊巨口。
她还来不及停驻,当胸一刀便驱使她坠落悬崖。父兄的死尚在眼前,即便靳遥已是精疲力竭也用尽全力在下落之时将自己的佩剑流光狠狠扎进崖壁。
这一时的缓冲救了她一命,至少她落地之时头脑尚且清晰。
雨水将她满身血迹冲淡了好些,以至于那饿狼寻来之时是在三日后她初醒之际。
靳遥全身似乎已经碎裂,她连一节小指也难以挪动,但痛楚却十分清晰。
她感受到饿狼撕咬下了腿脚的血肉,那筋骨暴露在风中格外的冷。靳遥以为自己会就此葬身狼腹,没想到却在意识泯灭之际,看到了前来寻她的钟鸣。
这梦持续流转,是江家满门处斩之日。
罪不及老弱妇孺是大楚历代帝王的判决准则,可到了特立独行的兴隆帝这里却是不同了。
娘亲悲楚跪于刑场前头,后面依稀可见堂兄堂妹,也有尚在襁褓的娃娃窝在他们脚边嗷嗷大哭?
一身囚服的母亲透过人群,转向靳遥所在之地,那双眼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母亲张口无言,靳遥却知道,那是母亲在质问她,为何就要对这昏君心软……
残梦尽褪,日光铺层开来。
靳遥床榻前兴隆帝赶走了众人,独自坐着,感受着沉睡时的靳遥自梦中自神魂处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恨意。
塌上佳人面容已有了些光泽,长睫轻颤,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如此想着,兴隆帝俯身查看,靳遥登时睁眼。她尚未醒神,恍惚间见了这张温润的脸随即便伸手掐住兴隆帝的脖颈。
两人对视,却齐齐愣住。兴隆帝到底清醒着,轻轻覆上靳遥的手,“阿遥,总算是醒了。”
又侧过头,“元川,快去,去叫国师。”
靳遥颤了颤手,垂下头,作出迷糊的模样来。也不作声,愣愣地躺着。
兴隆帝暗里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靳遥就此毫不掩饰她的恨意。
寝殿一时间有些异样的寂静,片刻后元川身后跟着李悦然与了无,三人一道走来。
“阿遥醒了,可是大好了?”兴隆帝起身让开榻前的位置。
李悦然并未着急答复,徐徐落座,手里替靳遥诊上了脉,“娘娘自是大好了。”
“那便好。”兴隆帝正高兴着。
李悦然又道:“陛下随臣来,有几味药……”
“好。”
元川随着兴隆帝与李悦然一同出了寝殿。
了无就此时机靠近靳遥,“你身子实在是毁的彻底。我与李悦然替你改了几味药,但这续命丹药也唯有一年的用处。”
“够了。加紧一些,该是够了。”靳遥显然一眼便认出了了无,毕竟当年在豫北军营,了无也是这般模样。
靳遥低低咳了两声,“将吴庭的信送去了?”
了无颔首,退至将才窗边的位置站定。回来的只有兴隆帝,他看了看了无,了无识趣地告退。
寝殿之中,又变得寂静。
“阿遥,可想用什么吃食?”兴隆帝问。
靳遥微微摆头。
兴隆帝抚了抚靳遥的面庞,“我去熬点粥给你喝。”
那帝王,又是一次落荒而逃。
靳遥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半月来更见苍老的苏泽安听闻此事拧着眉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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