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伤昏迷后的谢安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的开端, 是邢温书赶赴京城任职丞相。
本该是熟悉的场景, 梦里的邢温书却拒绝了兼任贴身侍卫的职责, 平静而冷淡地对他说:“臣不是陛下的玩物,陛下若只是想责难臣,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御书房内,素白身影笔跪在正中,宛若冬日盛放的寒梅,傲然挺立。
而张扬红衣的谢安双跟没骨头似的半倚在软榻中,放浪形骸。
一白一红,明明身处同一个房间,却不在同一个世界。
画面至此定格,又倏地转向下一幅。
是当天夜间,谢安双溜出宫,原本想去查查与蒙面贼人有关的事情,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邢府,看着邢温书与邢旭易在院子内有说有笑的畅聊。
早晨时在御书房冷淡高傲的人,在自己兄长面前却能笑得自在温和,好似和煦的春风,叫人心生亲近。
院子内高挂的灯笼晕出暖黄光亮,倾洒在邢温书身侧,镀上一层柔和朦胧的光晕。
谢安双独自藏在隐蔽的暗处,向往着邢温书身上的光亮,最终也只能转身离开,没入更深的黑暗。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恰在这时,院子内的邢温书似有所觉,往谢安双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能见到一抹不清晰的影子悄然消失。
或许是野猫吧?
他没多想,回眸继续同许久未见的兄长聊天。
却无人知晓,在这一夜后,一明一暗两人的人生轨迹基本注定。
在这两幅“长画面”之后,谢安双的梦境中闪过无数简短的小画面。
许是因为简短,小画面都很零碎,基本是谢安双与邢温书相处的一些碎片。
有他们在御书房中相互对峙,有他在御花园当众给邢温书难堪,也有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对邢温书的肆意奚落。
除此之外,还有邢温书偶尔兴起给他吹奏乐曲,有邢温书在他生辰时为他准备特别而精致的礼物……
每一次谢安双都会在邢温书示好后尖锐刻薄地暗讽,邢温书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与平静,仿佛从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与脚步,疏离又保持礼节。
他位高权重,家世背景雄厚,每当他看向谢安双时,眼底映出来的永远只有谢安双这个人,没有他身后的那一把龙椅。
这样的人,真的会渴求皇位吗?
谢安双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所有闪的片段,又来到了另一个画面。
是在景春五年九月,梦境中的谢安双收到叶子和传来的消息,说是邢温书那边已经有人主动在准备逼宫送邢温书上位的事情。
谢安双原本在长安殿中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作画,听到福源呈报来的消息,笔尖一顿,一抹乌黑的墨团在宣纸间晕开。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再过半年时间应当就可以彻底让元贵党派垮台,到那时他们就会顺势安插自己的人加入邢温书的势力范围,煽动邢温书篡位。
虽然邢温书那边主动要篡位也能省下这个撺掇的麻烦,但谢安双心底多少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侥幸地认为,或许比起皇位,邢温书会更在意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不过到头来,果然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也是,谁会在意一个趾高气昂折辱刁难自己的人呢。
谢安双半低着头,藏起面上的情绪。
福源犹豫着开口:“……陛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勉强笑笑:“孤知道了,你去告诉子和哥,孤这边会做好准备的。”
福源应声,随后便在谢安双的示意下告退离开。
谢安双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低头重新看了眼桌面上的那幅画。
画中是一支傲然独立的墨梅,只是在枝杈的一角有一团晕染开的墨渍。墨梅画得不算多好看,但是可以看出作画之人的一笔一画都无比认真细致。
这原本是谢安双想在中秋他的寿宴后,暗戳戳送给邢温书的。
他自小被当成暗卫傀儡培养,动刀动枪的阴暗事做起来毫不拖泥带水,但这种高雅的兴趣属实难倒他了,他也是偷偷练了很久才勉强能画出这么一枝还算看得过去的墨梅。
可是……
谢安双回想起福源方才禀报来的话,眸色暗了暗。
既然如此,便让这幅画同他一起,消失在长安殿的一场大火中吧。
他将画暂时搁置在一边,收回心神开始拟定退位诏书,将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一字一字端正写在圣旨上。
末了他还专门找来一个盒子将诏书放进去,再找好一个合适大小的盆,等时候到了,便将盒子放进装满水的盆中,也免得被到时候的大火一同烧没了。
等做好了这一切,他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副已经被晾干墨迹的画上,静静地站在桌边看着。
须臾后,他叹口气,小心地将画卷起来,放到一个最靠近到时候火源的地方。
从计划制定伊始,他决定好最后用一场大火来结束这一切。
长安殿是他登基后活动得醉酒的地方,无数被他藏起来的与邢温书有关的事物都在这里。所以为防以后被邢温书知道,他早早就打算好连同长安殿中所有他生活的痕迹,一起消失在这世间,让邢温书能够更加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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