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不能跟着他,江安遇会害怕,会讨厌。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裴应声才终于颤抖着起身,万分艰难地走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指尖只差毫厘,便能摸到江安遇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赵一究看清他的脸,立刻警惕起来,甚至一把挪过江安遇的椅子,不叫他够着,“你还害得小遇不够惨吗!”
“我...”裴应声指尖落空,心口也跟着一疼,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本就存在的事实。
“你知不知道,他弹钢琴的时候看着我说‘一究帮帮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赵一究狠狠拍着胸口,看着裴应声,他恨不得撕碎眼前的男人,“他是秦墨最得意的师弟!是我们音乐系人人尊重的师兄!你也许见过他在台上神采奕奕的时候,可你见过他一次又一次试图从泥里爬出来又狠狠摔下去的模样吗?”
裴应声终于哑口无言。
“小遇也是人啊。”赵一究身上的气势终于弱了些。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只要你想要,你可以找到比他更好更干净更漂亮的,”赵一究说:“你放过我们小遇,好不好?”
裴应声被赵一究说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底泛红,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呢。
“别吵...”裴应声几近恳求地看着赵一究,压低声音,“别吵,行吗,会让他听见的。”
他没有恶意,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自己,不要靠近江安遇,也不要伤害江安遇。
他会藏好的。
“我,我想帮他,行吗”裴应声看着桌上的剧本,语无伦次地说,“我曾经,曾经是影帝,我演技很好,能帮...”
裴应声一向能言善辩,演技入木三分,此时却哽咽在喉口。他忽然语塞,熟悉的痛感袭来,短短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这熟悉的感觉源于何处。
那时江安遇给他打电话说:‘小叔,我弹琴,你,生日,阿遇弹钢琴,给听,行吗?’
‘我弹钢琴,厉害,好听。小叔,阿遇,不骗你。’
乖巧的声音耳边响起,裴应声似是自嘲,低头苦笑。一时间只感觉头晕目眩,站不稳,他只好扶着桌子,掩下即将溢出的眼泪。
原来裴老爷子说的‘兰因絮果’是当真存在的。
可裴应声现在已经无暇顾忌这些,他只是想,只是想尽力的为阿遇...不,为江安遇做一些事。
不叫江安遇厌恶的事。
裴应声说起演戏,赵一究也没有借口反驳了,他纷纷离席,起身的时候,忽然被裴应声拦住,男人的声音喑哑,“别告诉他,成吗?”
赵一究被他这副模样狠狠刺激到,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终于只剩下裴应声和宋清沅两个人。
“坐吧,裴先生。”
裴应声珍惜地看着江安遇坐过的凳子,摇摇头,他不敢坐。
“请不要拒绝我。”裴应声说。
宋清沅从来没在裴应声这里听到过敬词,一时间还有些讶异,毕竟裴应声这人,一向嚣杂又阴险。宋清沅看着他的神色,愈发难以接受,也不敢想这是裴应声能说的出来的话。
可他从裴应声的神情里,看不到半分虚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是演技又进步了,还是真的迷途知返。
“你知道小遇为什么会选择这部戏吗?”宋清沅问他。
裴应声一顿,他承认当初不让江安遇演戏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宋清沅。但他同样知道,这部戏和江安遇的父母有关,这也是他拒绝余姚的原因。
江安遇从小父母双逝,父母离世死于《哑朝》剧组坍塌的城墙,这件事带给他的影响太大,哪怕是裴应声,也不敢轻易用这件事刺激他。
“因为江安遇说,他的父母,很厉害。即便去世了,在他心里也很厉害。”
宋清沅的话在裴应声听来如同当头一棒,“我以为,他会逃避这件事。”
宋清沅皱眉。
“裴应声,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宋清沅看着他,探究的神色大过于打量,“你和他生活了十年,你不知道小遇有多勇敢吗?”
裴应声语塞。
“说实话,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勇敢的人。父母双逝还能明媚如阳光,秦墨出事他当仁不让的扛起巨额医药费,十年光阴还是义无反顾地付出,哪怕在自己的天赋里摔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有勇气站起来。”
“裴应声,你觉得他会逃避什么?”
裴应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被牙紧紧抵着的舌尖麻木酸涩,眼前的视野越发模糊。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他的阿遇只是看着胆小。
十六岁被他当着那群太子党的面调侃,阿遇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十七岁那年被他玩笑似的拒绝,十八岁依旧不怕头破血流似的说,‘阿遇可以喜欢你了吗?’;‘韵典’混账无数,二十二岁的他还是无畏无惧地闯了进来...
细微的血迹沿着黑胶手套的边缘溢出,裴应声几乎感觉不到手腕上的划痕被割裂的痛感。
他眨眼,眼泪顺着落下来,狼狈地不像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原来不知不觉,阿遇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盾牌。
只有在他眼里,江安遇还是那个煮饭需要踩着凳子,黑了会说怕鬼的胆小鬼。
“一直在逃避的人,是你。”宋清沅戳破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你逃避他的爱,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你无微不至地照顾,逃避他向你索要的那些承诺,却又卑劣不堪地打倒试图给他承诺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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