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陆沉也丝毫不着急,就陪着坐在案前等水开,然后看着他爸一遍一遍地浇着紫砂盘上油光水滑的茶宠。
最后,景俞徽重重地放下手里那把老铁壶,只问了一句: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景陆沉一手执壶,一手托肘,姿态恭敬,稳稳当当地,给景俞徽面前的茶碗里斟上七分满。
老铁壶蓄热,蒸汽格外足些,他的回答于摇摆回旋的水蒸气中,显得格外笃实。
“她不知情,我还没告诉她。”
知足茶宠喝饱了茶汤,泛着透亮的光。
景俞徽拿起茶布摩挲上去,仔仔细细地洗刷干净。
而后,面上终于松懈下来,极为满意似的哼笑了一声。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景陆沉明白,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他应过声,捻着烫红了失去知觉的指尖,起身离开。
事实上,景俞徽不光同意了他的计划,还对他感到很意外。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不免惋惜。
这样的心思,不接他的班,多少有些遗憾。
.
紧接着,风向就迅速转移了。
先是某财经网深夜发布资讯——勾结境外资本、定向狙击国内生猪头部企业的幕后黑手里,竟然包括农业大学的资深教授!
随之而泥沙俱下的,还有与之勾结的养猪行业协会,甚至还有当地村委人员。
于是头天还在揪着源农集团不放的新闻媒体,一夜之间调转头去,全都开始深入追踪报道。
勇山桥收到消息,连夜上报。
虞隙当时正从会议间隙抽空给自己冲咖啡喘息。
听到这事,她连震惊都没有,只是涌上来一阵恍惚。
直到马克杯越抓越烫手,她才回过神来,怎么想都觉得意外。
当初那个看起来一心扎在地里的农业教授,竟然会参与到金融犯罪。
勇山桥汇报完情况,支支吾吾着没挂电话。
虞隙挤出笑来叫他放宽心,又说过了这段时间,带勇初一起回去看他。
她又从制冰机里铲出一大勺冰块堆进杯子里,急急忙忙大口喝光咖啡,回到会议室继续埋头做事。
直到凌晨回了家,倒在沙发上发了一阵愣,才想起来幸灾乐祸地去搜新闻来看。
这一刷,就刷到了霍汉仁被捕入狱的消息,堪称火速。
一通看下来,竟又觉得也不意外,迟早的事。
虞隙站在落地窗边,静静地看着外头混沌的夜色,脑子里一目十行地捋着接下来的安排。
按照计划,是时候放出调配完成的消息,再下一步,就可以置换现货进行实际交割,落下这场腥风血雨的帷幕了。
一条一条计划在脑中快速闪过,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想念那双浅茶色的清澈眼眸。
只可惜最近,每一天结束工作的时间都在后半夜了,有时甚至直接通宵。
她知道他一定也在关注,在等她忙完,等她打一场漂亮的守备战役。
虞隙深吸一口气,正要拉上窗帘进卧室,这么些天,她都是能睡一两个小时便尽量睡。
刚转过身,手机屏幕在幽暗的茶几上亮起,仿佛潘多拉墨盒中泄出的邪恶光芒,卯足了劲要给打开它的人致命一击。
虞隙弯下酸痛不已的腰肢,垂手拿起手机眯眼一瞧——
发信人勇山桥。
短信内容为:
虞总,这几天,一直是您的私人助理景助理在咱们这边斡旋推助。
集团有困难当前,董事长辛苦,虞总辛苦,景助理也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十分动容。
我谨代表阳沙湖猪场上下全体员工,表示对集团热心关照和鼎力襄助的感谢!阳沙湖猪场一定再接再厉,砥砺前行,坚决拥护执行集团的工作方针,不辜负集团的热切期望!
虞隙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她忽然想到,那天景陆沉在车里词不达意的那番表白,他说这案子有疑点,等她有空了一起去查。
可是现在她左支右绌,力困筋乏,于是他一声不响,默默地替她去了。
虞隙的心情已经不是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她握着手机缓缓蹲下。
如果说刚刚对着混沌的夜色,只是一点独身立于辽阔穹顶下的虚无感,那么现在就是真实深切的思念。
虞隙没有冲动地打去电话。
而是先在黑暗中顶着刺眼的光屏看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四分。
她屏住呼吸,翻到之前刷到的新闻页面,一键转发到那个最近只剩下寥寥几语的对话框,敲字问他:
“这是你做的吗?”
墙上的挂钟一步一步地嘀嗒往前走,虞隙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蹲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吸进那一圈又一圈的循环。
脑中往复播放的画面,每一帧都是他。
直到手中魔盒再次亮起,被屏住的呼吸才得以继续。
“是我。”
“等我回来。”
虞隙一时间无话可说,万千心绪都只化作一个字:
“好。”
.
他没有让她等太久。
景陆沉回到市里的时候,虞隙在答记者问。
彼时虞正源已经打完了吊瓶,稳住了血压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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