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棠收拾病床里的东西时候,解锦言拿起了那张照片,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手却不受控制一样,打开了相框,把照片拿了出来。
像是意料之中,在相片背后看到了题字:民国十八年二月廿四,西府小影。
“国”字是繁体,字迹俊秀端正,带着那个年代的气息。
孟逢川在不远处看了他很久才走近,解锦言把照片放回去,相框递给孟逢川,低声感叹道:“当年的冲洗技术不太行,这还不到一百年,颜色都快褪没了。”
孟逢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说道:“一会儿要回一趟傅家,你跟我一起还是回上海?”
解锦言看了一眼远处的傅西棠:“方便的话我就跟你去呗,反正都来这趟了,等你一起回去。”
傅春莺住在一栋老小区中,据说她母亲袁小真还在的时候,母女俩便住在这儿了,傅西棠又买了新房之后想劝她搬家,也没劝动。
孟逢川想带走一件傅春莺的遗物,跟着傅西棠进了书房,里面放的都是傅春莺的东西,他已经许久没来过,这几年见傅春莺都是在医院。
傅西棠从柜子里拿出个铁盒子:“这里面都是她最宝贝的老物件。”
孟逢川一一看过,这才明白过来他给傅春莺指照片上的人时傅春莺的反应为何意。有一张袁小真八十年代在京剧院任职的证件,他打开来看,发现上面赫然写的是“袁栖真”。
他递给傅西棠问:“傅老师的母亲不是叫袁小真吗?”
傅西棠看了一眼,淡淡地答:“本来就叫袁栖真,据说当年是为了避开一个名字也出自《桃花扇》的角儿,才改的。后来人口普查就把证件上的名字改回来了,外人不大知道。”
孟逢川点了点头,又打开了个小匣子,里面放的都是印章。有傅春莺的名章,不是春莺就是怀友,傅西棠跟他一起挨个拿起来看:“怀友是她的字,姥爷起的,她一直捧着的那张照片上的另外两个人都老早就去世了,所以起了这么个字。”
孟逢川有些哽咽,他早年间在傅家墙上的字画上看到许多都印着怀友的章,还以为是傅春莺欣赏的画家,或是曾经的恋人,没想到居然就是傅春莺的字。
匣子里还放了许多闲章(姓名、字号以外的印章),慎独、永康休、自在随喜、蝉饮清露等等,还有几个长条形的警句。孟逢川耐心地逐个拿起来看,细细分辨,直到看到了个磨损最严重的,显然年头最久,超乎他预料的久——上面写的是“春晴”。
他确定那不是傅春莺的章,更不是傅棠和袁小真留下的,而是属于姜佩芷的。想到说起照片上的姜佩芷时,傅春莺用手指比量的那个大小,看样子说的正是这枚章。
孟逢川拿着不肯松手,问傅西棠:“我能拿走个章子吗?”
傅西棠大方地点头,又递过去个“自在随喜”,问他:“再拿一个这个?”
孟逢川摇头拒绝:“不用了。”
傅西棠捧着装章的匣子,看向了窗外,冬日里只能看到干枯的树枝,阳光还算不错。
她幽幽地说:“前些日子我刚忙完《玉簪记》,回来陪她,看她每天受罪,心里难受。有天跟她聊天我说,‘妈,咱不受这苦了,你想去就去吧,我能挺住’,她摇头,我说‘你还等什么啊’,她支支吾吾地跟我说,她在等春天。我想着那我就陪她一块儿等春天到,哪成想……”
孟逢川沉吟不语,盯着手里的章,反刻着“春晴”二字,与眼前的季节格格不入。
傅春莺拿起那张照片,又说:“姥爷好像是春天走的,她很想他,也想姥姥,现在终于能去见他们了。我打算把这张照片给她烧下去,不枉她在病床上天天抱着。”
孟逢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走出书房的时候,解锦言正在客厅里看墙上挂着的照片,面色凝重。
孟逢川试探地问他:“怎么了?”
解锦言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傅老师?看这些照片眼熟,想不起来了。”
傅西棠说:“你可能是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
解锦言蹙了蹙眉,释然般叹了口气:“也对。”
孟逢川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有时候遗忘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彼时黄秋意正在医院处理手续,傅春莺还得回医院去找他,除了那枚闲章,孟逢川又带走了一张袁小真和傅春莺、傅西棠的合照,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三人一起下楼,傅西棠开车离开,孟逢川跟解锦言要烟,解锦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摊了摊手:“打火机在机场被收了。”
兄弟俩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个廉价的打火机,站在路边垃圾桶旁抽烟。孟逢川先抽完,按灭了烟蒂准备打车:“走吧,回去了,剧院还有事。”
解锦言没动地方:“再等会儿吧。”
孟逢川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瞥了他一眼,直到耳边传来远处熟悉的声音,孟逢川惊喜地望过去。姜晴朝着他们跑过来,给了孟逢川一个久违的拥抱:“孟逢川。”
他回抱住她,不禁看向解锦言,解锦言手里的烟也抽完了,朝他晃了晃烟盒,语气轻飘地说:“我再去抽一根,你们说。”
解锦言走远了些,背过身去不看他们,孟逢川抚了抚她的背:“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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