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暗访的那一日,原定计划本是截杀一位贪官,将要得手之时,他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其实也只几面之缘,可他却一眼辨出。
身畔立着的羽青适时开口:“长公主与驸马往冷寒之地去了,小郡主这回是只身过来的。”
云卿微不可见的点头,表示明白了,继而眼眸轻阖,望着大敞的长窗之下咬着艳红糖葫芦的小姑娘,方要偏头错开视线却见……
他大抵猜出她心中所想,初次独身来此,钱袋之中少带些银钱已是她能想出的最为稳妥的方式。
云璟看着那扒手一路跟在她身后,直至退却他视线之外,心绪微动。
那时他想:罢了,权当做个顺水人情。
一路行至方才她的身影隐匿之地,云璟抬眼,只见她手中不只捏着糖葫芦,又多了一袋子炒糖栗子。
而她还是未觉,他本想让她领受一份教训,可见她再度停驻在一摊贩前,一手去摸荷包想要付账时本来有些血色的小脸瞬间泛了白,到底还是命一直跟着的羽青将那扒子抓回。
心底有些酸胀,云璟蹙了蹙眉,强压下那股奇异感觉,心道:既是做顺水人情,那索性便做到底罢。
这般想着,他抬步上前,将几块碎银抵至她虚攥着手心之中。
她顺目看过来,他眼见着她眼底疑虑消退,细声试探道:“你……阁下?”
云璟心中明了,她这是认出他腰间悬着的弯月了。不过总归日后是要相见的,他也未想着避着她。
云璟微一颔首,半晌未见她接手中的碎银,便径自放到了摊贩前的木板上,继而将她先前搁在一旁的栗子递给了她。
云璟侧眼瞧了瞧这夜色,倏然间问道:“不走么?”
他本以为她会回绝,不想她倒是应得干脆:“走。”
云璟特意放慢了步调与她同行,待到走得远了些她顿住步伐,与他见了一礼,声色柔缓,有如轻风拂过:“今日多谢了,欠阁下的银钱……如若不嫌,可明日此时到此处,届时我还与阁下。”
云璟面上不显,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捻动。
好歹未邀他去客栈取钱,今日这事,果真吃了一道教训了。
暗处传来窸窣声响,云璟并未答复她那句“客气话”,只稍下句:“稍等片刻”。
行至隐匿处,羽青朝他行了一礼,云璟颔首,继而朝着他摊手,盛放至手里的荷包轻荡荡的,估算着装得银钱的确不多。
荷包绣了花样,篡在手中,微凸的花纹映衬着掌心,有些痒意。
云璟并未久离,快步回转之时他脑海中蓦然旋出一个叫他突兀的想法,可到底步子未顿。
再至方才那处时分明未过多久,小姑娘却好似等得疲累了,倚坐在墙角,手边搁着一袋栗子。
云璟脚步放得略重了些,原本垂眸把玩着不知什么物件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着是他,忙撑着墙起身。
云璟将那枚荷包递到她面前,淡声道:“先前见着了那贼人便顺道将荷包寻了回来。”
他见她面上闪过一丝无措,竟颇觉欢快,而后听见她细细软软的声道响在耳畔:“今夜……今夜真是多谢阁下了,如此几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她那番“客气言论”再度落入他耳中,云璟蹙了蹙眉,见她未有拿荷包的意头,径直隔着衣衫将她的手捉住,将荷包塞进她手中。
只消一息他便往后退却几步,又与她隔开了些距离:“无需多想,只不过今日恰巧见着你,尽举手之劳罢了。”
云璟抬眸瞧了瞧周遭,这边儿几乎无人了,许是还未至夏日,便是小摊贩也收得早了,零星几个也是在拾辍物什。
“早些回罢。”
留下这句,他侧身想要离去,方转身便立住了身形,到底还是回身过去,下意识的放缓了声线与她商量道:“现下街市上无人,我瞧着你也未带侍从,若是不嫌我可送你回客栈附近再自行离去。”
几步之距的人只思索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应了。
云璟心道,这是多放心他。
罢了,索性今日也算尽一尽表兄之职,权当找补亏欠的十数年。
一路无话,她竟全然未曾避着他,直直将他引至所居客栈门前。
又与他道了一回谢后才回转身去,云璟方要离去便听见了离着不远的步调乱了,他顿住脚步抬眼看去,小姑娘面色泛红,将荷包中的碎银全数倒了出来,递与他面前。
又是一声多谢,今日她说与他听几回了。
这般想着,云璟隔着衣袖拒了她递过来的碎银。
他欲转身离去,冷不防被小姑娘篡住了腕骨,立时心下满是愕然,毫无防备的被她掰开了他的手,复又手中捏着碎银尽数塞与他。
末了,软软的掌心摁着他的指节合上,笑意言言:“无需客气,真的,应该的。”
耳畔的声音全数消退,云璟不自在的别过脸,再未与她纠缠,收下了。
此时,恰好一阵寒风吹来,云卿倒不觉有异,可他察觉到身旁的人瑟缩了一下。
他开口催促道:“夜里寒凉,快些进去罢。”
他听见她应声,这回却未曾急忙离去,直至见到那道身影进到客栈之中消失不见才微微瞌眼。
春日里的风还带着些许冬日里刺骨的寒,云璟于原地伫立许久,手中虚握着的碎银也渐渐冰冷,直至客栈的木门都阖了一半他才快步离去。
·
也不知为何,分明江南地域极大,他竟又遇着了她。
这日难得放晴,他在一处阴凉地候着羽青来报,一阵桨拨水浪声传来,他下意识抬眼,见到了坐在船尾品茶吃点心的她。
云璟心绪微动,这回他并未强行压下,顺应了心意,上了船。
许是前几日才吃了教训,她警觉了不少,只是见到他时眼眸睁大了好些,他也不顾忌她,扯下面巾,自顾自饮了杯茶才道:“多谢了。”
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她便跟了然一般的点了点头,好似明白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璟轻哂一声,指尖磨着杯沿滑动。
真是好骗。
这般想着,茶水落入杯中,激起的微若茶渍溅到他指背上,是她又与他斟了一杯茶。
乌篷船沿着水路行了莫约一里路,身旁之人似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了,问道:“可是遇上麻烦事了?”
云璟敛眸,随口胡诌:“算是。”
他朝她拱拱手,又道:“还需借你乌篷船一用。”
“随意。”
又过了好些时,直至乌篷船摇晃的哦他泛起困意才听见她带着商议的语调:“若是不嫌,不若阁下随我去别处游玩一番?”
权当今日放纵一回,云璟想都未想,应下邀约。
去的地方仔细辩一辩倒是与乌篷船无甚差别,左右不过是品茶惬意交谈。
云璟百无聊赖,茶室里燃着幽淡的香,颇为怡神,索性以手支颐着,闭目浅眠。
到底还是未能入眠,耳畔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棋子落入棋盘上的细微声响,可也不觉烦闷。
到后来,那些声响愈见慢了下来,似是陷入了什么难解的棋局。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对坐之人皱着的小脸,云璟垂眸看向棋局,微一思忖,抬手执起一颗白子下到一处,破开了僵持的局面。
紧接着,棋盒被人放回到他手畔,抬眼对上了一双带着雀跃的眸子,她道:“能与我下上一回么?”
“却之不恭。“云璟应道。
·
许是那日的棋下得兴起,临别之时她竟向他询问住处,支支吾吾道出心中所想——想与他手谈。
云璟当即应下。
可回到住处,他忆起今日所做所应答之事,指节不由施加了些力道,手中握着把玩的弯月型制特殊,两侧尖角戳进皮肉里,阵阵疼意叫他清醒了不少。
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似乎……脱离了掌控。
他不该与她如此亲近,即便是表兄妹,他倒无事,可于她无益。
不想,第二日羽青承了一封信给他,是她的邀约。
去的地方依旧是那间茶室,所做之事依旧颇为无聊,还是对弈。
赴约定在午后时分,云璟捻着那张薄薄的纸张看了许久,心中难得烦乱,好容易偏移开视线,脑中还是浮起先前所见的清秀字迹来。
去,亦或是,不去。
两股思绪交杂着结成一股,拨弄着他的心绪,那股子烦闷愈发深了。
云璟到底还是赴约了,过去时恰好瞧见她与茶室主人聊的欢快,一张白玉般的小脸上润满了笑意。
许是听到动静,她停住了话头侧转过身来,见是他,笑意愈发明媚,继而缓步朝他这头行来。
云璟眼眸中有一瞬的错愕,继而再度变作于往常一般的平缓。
他听见她问:“你来啦?”
语调颇为欢快,一听便知今日心绪极好。
两人一同进到那间茶室,依旧是清浅淡香,依旧是一张棋盘,他们相对而坐,一连下了大半日,直至天幕暗得彻底才分别。
次日,她再度相邀,而云璟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他再未犹疑,当即应允。
他想去证实这个就目前来说,荒诞而又悖谬的猜想。
然而,这回他与她相见之时,视线不受控的飘忽,直至顿在她面庞之上,还是那副笑意言言的模样,叫他有些恍神。
许是她认为与他熟识了,这回不再是浅显的问候,她凑近了些,抬手指向他的唇角,道:“你……你今日很是欢喜么?”
云璟稍怔,在不曾察觉的时候,他笑了出来,而照她所说,还笑得开怀。
心绪一瞬间杂乱不堪,他蹙了蹙眉,强行压下那股不适,缓声应是。
许是心底的猜测在她指出他在笑时被证实,这会儿他实在不能稳定心神,每每垂眸未过多久视线便不受控的再度定在她的面容之上。
时而满是笑意,时而因棋局而略显烦闷。
手中的棋子被他把玩得温热,见她终于下了一子,云璟当即抬手要下往另一处,临了他见她欢喜的神情淡了些,指尖偏移,落往相反的一处。
棋局当即溃败,他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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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想写很久很久的番外,还有下篇,应该是后天更(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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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情之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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