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 却是极为热闹的景象,两副画面在同一片天地下割裂着。
附近城中百姓得知魏军要走,纷纷前来送行,哪怕大营森严,守卫甚多,他们仍在营外俯身叩头,将家中的吃食衣物送来,求着魏军能收下。
尽管魏军有人为此触动,也不敢不顾军规随意接取。
直到沈婉经过时,传来了百姓们铺天盖地的喊声。
“女郎!女郎请留步,还请收下这些!”
沈婉脚步一顿,俯身拱手道:“还请诸位回吧,心意我们知晓,但军有军规,不能接受这些。更何况交战在即,战局瞬息万变,诸位在这易有性命之忧。”
“女郎不必再忧我等……城中百姓能活着,全仗魏军仁义,女郎之威!我等身为楚民的日子里,没有畜值钱,无人忧民生死,日夜劳苦收成抵不过赋税,还要献上家中妻女供奸臣享乐。若不是魏军来此,女郎逼迫奸臣,帮扶百姓,我等不知还能在这地狱苦海中苟活多久……”
不知何人说出这句话,让百姓闻之,声泪俱下。
“还请女郎收下我等心意,城中百姓皆愿魏军得胜,诛杀楚王!”
百姓们不知楚王已死,长年累月的怨恨,皆在此刻迸出。
无数辱骂楚王昏庸、奸臣当道、王室不堪的话,直刺在姬素的心。
旁侧奴仆生于宫中,不知百姓疾苦,只恨百姓不忠不爱其国。
“这太过分了……殿下勿要往心里去,待回到王宫,公子……啊不,王上定能再夺回南阳郡,惩治这些人!”
姬素缓出一口气,遥望楚王宫的方位。
“你认为,我们为何能活?阿兄为何还能遣人来接应?魏军为何不弑杀我?”
奴仆一鲠,“当然是魏军要顾全体面,全他们的假仁假义……”
“你说这话时,会质疑自己吗?”姬素低眸笑笑,“那位女郎与我素不相识,在中军那些男人面前,仍为我说话。要杀我的人是楚臣,要救我的人是魏将,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我为楚国公主这个身份,感到羞耻。”
“公主勿要这样言……”
“我常在宫中,并不知百姓模样,但见过魏军言行,楚国的卑劣后,并不觉得百姓不忠不义,他们只是想活命,而父王与那些臣子,连我与阿母都能杀,更何况他们,这些话都是真的……”
奴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劝道:“可殿下始终都是公主……怎能认同他们的话。”
话落,她又觉得这样说不好,忙闭嘴不肯再言。
姬素没有回她,也没有怪罪,只是抬头看向了身着狐裘的女郎。
她心里明白,楚军不敌魏军,此战必败。身为一国公主,该做的是与国同疆,就算回到王宫,亡国的那日,她也该自刎在殿前。
可听见百姓的话后,她却忽然觉得,为这样的国而亡,是万世的耻辱。偏偏现在坐于王位的人,是她同胞的兄长,留给两人的路,仅此而已。
南阳风雪汹涌而至,魏军久劝无果后,怕惊动楚军来袭,已有驱赶之意。
百姓们仍不愿离去,吵嚷间,只见女郎面朝百姓而跪,惊得众人忙劝,连百姓都止了声音。
“风雪扰人,还请诸位请回。无论成败,只要南阳郡还是魏地的一日,上至君王诸侯,下至臣子士兵,皆会善待百姓。我为女子,并无任何实权,此言我却敢在此立誓,绝无虚假。魏之国策,以民为本,曾是先王毕生所愿,让亭侯起而行之的事,魏国上下,皆甘愿为此身赴。”
沈婉望向众人,平声道:“我也为民,明白不受饥寒之苦的日子难得,时至今日仍感激着魏国的一切。但将士们相比诸位的感激,更想拼死守候的百姓能够延续这份安宁。大营凶险,不知何时会突起战火,还请诸位回吧。”
话音落下,女郎俯身长叩,百姓们亦连忙回礼。
大雪簌落间,百姓们面面相窥,见女郎仍跪地不起,逐渐起身留下带来的物件往后走去。
直至银白下不见民,唯有那袭玄衣,还有无数玄甲后,沈婉才起身离去。
经过姬素营帐前,两人遥望对视,沈婉走近将她扶起。
“南阳阴冷,连逢大雪,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就毁了。”
“毁不毁其实已经不重要……”
姬素跪得太久,全身都没了知觉,突然被抚起身,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好在沈婉眼疾手快,又拉了她一把。
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让人不知不觉间就生出悲怜。
沈婉不欲去打碎她身为公主最后的尊严,只是紧握其手,无声的安慰着。
姬素感受着血液流动在腿间的麻痛,忽而在风中叫了她,“沈婉,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如果你是我,会怎样做?”
沈婉一怔,抬头再看时,姬素忍声落泪,眸中似有万语千言,却无从开口,最后问出这样模糊的话。
“那你跪的是什么?”
姬素摇头,“我不知,我恨那些人杀害我生母,还要胁迫于我,又耻辱着公主的身份。更不知兄长弑父夺位,究竟是对是错,也不知我们最终会如何……我只是觉得,我有罪。”
“有罪”二字,奴仆们听的一头雾水,忙劝慰着她。
唯有沈婉懂了这话,她沉默片刻,凝向姬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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