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自己没有可能再把咏棠带出去,他反倒不着急了,也笑了笑:“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尚英似乎颇为意外,很快道:“就算不谈条件,你好像也没办法跟我抢人啊。”
“倘若我全力抵抗,你是伤我还是不伤我?”何凌山抓住想趁机逃跑的咏棠,将他用力扯到身边:“刀枪无眼,要是连他一起受了罪,你怎么办?”
咏棠原本就对何凌山心怀畏惧,眼下被他一拽,登时吓得手脚乱挥,迭声喊“七哥救我”。尚英扫他一眼,旋即将双手叉在腰间,指尖敲打着皮带,一副为难的模样:“不怎么办——我实在很想这样答复你,不过我答应过温咏棠,会保证他的安全。好吧,说来听听,你想跟我开什么条件?”
何凌山道:“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尚英耸耸肩,不置可否:“这么多人等着呢。”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希望你记得赴约。”何凌山说完,又把目光转向身侧的咏棠。对方揉着胸口,俨然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大概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吧。可惜的是,他并不打算如此简单地放过对方。
何凌山扣紧咏棠的肩,附在对方耳边道:“请你尽快回来,别逼我亲自动手处置你,我对你可没有叔侄之情。”
见咏棠瞬间变了脸色,他才往对方背上重重一推,让这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尚英身边。
尚英并没有发表异议,甚至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又抬了抬手,作出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何凌山照办了,不过在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朝尚英投来一瞥。
他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没有多久,”尚英不假思索地答,脸上依旧挂着笑:“十分钟前而已。”
听完这个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答案,何凌山皱了一下眉,没再说什么,很快就领着温家众人离开了。咏棠没有听懂他们的一问一答,却也不在意,一心目送何凌山下楼,又跑去阳台张望,等到对方的汽车从大门前驶离,才彻底放下心来,瘫坐在地板上。
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咏棠仰起下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尚英。夏天午后的阳光很刺眼,以致他不得不抬手遮在额前,这才对上尚英往下投来的视线。明明数分钟之前他还在心中埋怨对方,怪对方来得太慢,怪对方现身至今对自己没有半句关心的话,但在这一刻,发现尚英也在看自己的这一刻,咏棠情不自禁把一切抱怨都抛到了脑后。
仿佛有一只冬眠已久的动物在他胸腔里苏醒了,现下正在拼命奔走、冲撞,咏棠几乎可以听见它砰砰作响的挣扎声。他终于领会许久之前自己问“他有什么好”时,叔叔藏在沉默底下的那句应对。一切都好,来得慢也好,不和他说话也好,只要是这个人站在这里,看着自己,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事了。
尚英的轮廓被日光虚化,默然凝视他的模样美好得犹如一场幻梦,在即将沉沦的那一霎,何凌山先前说过的话遽然化作一道恶毒的咒语,突兀地在咏棠脑中闪过。
咏棠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猜到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可能会使这场美梦毁于一旦。然而他不愿面对,他的理智与情感前所未有地达成统一,全部认为尚英不可能背叛自己。从小到大,对方永远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有时他信任尚英甚至多过信任自己的叔叔,这样的尚英,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撒谎?
为了替对方澄清这份荒唐可笑的污蔑,他决定先得到受害者的证词,于是轻轻唤了一声:“尚英。”
“嗯。”尚英的声音很轻快:“什么事?”
咏棠竟从对方的回答中听出了一缕期待,他断定是自己的错觉。
他继续问:“你骗我过吗?”
尚英这次没有立即给出回复,而是垂下眼帘,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咏棠大概能猜出自己在对方眼里的模样,瞪着双目,表情紧张又固执,像是一个不愿从美梦中醒来的人。
直至咏棠两眼发干,掌心都等出了汗,尚英终于有了新动作。他上前两步,倾身靠在铜制栏杆上,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于沉默,只晃了几下垂在栏杆外的手,五指收拢又张开,像是想抓住从掌心穿过的风。
他重新看向咏棠,眼睛澄朗得像六月晴空:“当然啊。”
楼下街道骤然响起长长一道汽车鸣笛,急躁尖利,刚刚止歇,很快又响起第二声、第三声,以致它慢慢沉寂下来之后,咏棠的耳中仍有嗡鸣在回荡。尚英刚刚的答复似乎与这阵鸣笛没什么两样,咏棠好不容易才找回被震散的三魂七魄,却发现自己眼下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他无措地看看尚英,又飞快把目光转向别处,一串又一串急需得到解答的疑问涌上来,他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紧要的,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话:“你说你拿走路线图是替我为难盛欢……”
尚英不等他说完,主动开口打断:“骗你的。”
仿佛再度有鸣笛声在耳边不断炸响,咏棠脑中一片空白,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那你说你不结婚,不喜欢其他人……你陪我一辈子,这些都不会是、不会是……”
余下的他没能补充完整,因为一旦说完,对方就要给出答案了。
然而他还是听见尚英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点愉悦的回答:“全都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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