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们不分黑白是非,不分贫贱尊卑,因为同一个人汇聚在此处。
方云晚只见过程盛寥寥几面。此时,穿梭在人群中,听着那些与程盛出生入死过的人口中的故事,程盛在他脑子里的模样才更生动具体几分。
程盛没有亲人,他的丧事由许路遥和他生前最倚重的兄弟阿吕操办。
人前的许路遥像是一只脸色苍白的机器人,游走于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之间,平板麻木地回应着那些劝他节哀的人。
怎么节哀?
他的哀恸是东流的水,是北上的风,是古道的芳草,是漫山的杜鹃,怎么斩断?用什么斩断?又如何斩断?
更何况,事实上,许路遥不舍得节哀。
其实许路遥都是知道的,知道程盛从小被养父打骂,知道程盛只是因为宋铮的一罐牛奶就涌泉相报,知道程盛一直羡慕他能在富足安稳的环境长大,能长成善良单纯的模样,也知道程盛一直用冷硬漠然掩饰他的自卑与渴望。
程盛曾经说过,徐路遥就像是一盏美好的水晶灯,他希望护着他永远剔透无瑕。
而程盛没告诉他的是,程盛自己是从沼泽里挣扎而出的,满身污泥的人。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不配拥有一盏,像许路遥一样的,晶莹剔透的水晶灯。
可其实,这些许路遥都知道啊。
所以他不舍得节制自己的哀伤,程盛在世上活一遭,总该有人愿意和他并肩站在干净温暖的太阳光下,该有人轰轰烈烈地爱他一场。
得有人这样爱着他,至少得有一个吧。
方云晚远远看着许路遥,生出一种情怯。
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到许路遥面前,可看着许路遥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他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来了啊。”许路遥仿佛早就料到了方云晚会来,他的目光木然扫过方云晚,“心意到便是了,回去守着江修吧。”
方云晚鼻子里泛着酸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跟着别人说了声:“节哀。”
许路遥转头看实木桌子上架着的程盛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同方云晚说:“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说这种屁用没有的废话。不过幸好,我们之中,还有你和江修会是幸福的。”
方云晚看着许路遥哀恸极致,已经迟钝麻木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回去吧。”许路遥的声音在风里宛如叹息,“别让江修醒来找不到你。”
“谢谢……”在许路遥转身离开前,方云晚对他说。
没有人会在葬礼人向人道谢,这一声谢谢,是方云晚与许路遥之间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都知道了?”
方云晚点头。
这其实很容易便能猜到。
许路遥转头望向灵堂上程盛的照片,平静道:“你看今天来送他这些人,都是他早年道上的朋友居多。其实他前半生不能算是个好人,烧杀抢掠,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犯了几样,究竟哪天警察会找上门来。你知道吗,他昏迷了快一个月,走之前竟然醒了一会,他问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的器官是不是能救好几条人命,是不是就能算是个好人了?”
方云晚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了点头。
“你也觉得他算是个好人了?”许路遥歪着头,冲着方云晚笑了笑,“那就好,之前我还担心,他死后得下地狱,我们死了之后会遇不到。”
他像是松了口气,拍拍方云晚的肩膀,提醒他:“器官捐献双方不能互相打听,这是规定。快把你猜到的事都忘了,更别告诉江修,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方云晚点头,再次重复:“谢谢。”
许路遥缓缓摇了下头:“他捐献出了心脏、肝脏、部分骨髓和一双眼角膜。其实他没有离开,他还跟我感受着同一个世界。这也是我们的运气。”
在程盛入土为安之后两天,江修又醒来了一次,恰好赶在探视时间,方云晚坐在床边,拿了一块棉纱沾了温水给他擦脸。
之前的治疗打了太多抗凝的药物,如今虽然仪器撤了针剂停了,但江修体内的药物浓度还未降下来,仍然时不时会有些轻微的出血。
今天早晨方云晚换上衣服进来病房时,江修的鼻血刚刚止住,脸颊上沾了一片血污。医务人员事务繁多,方云晚主动请缨为江修擦净脸上的污渍,一点点地将那行刺眼的血色抹去,露出他如玉般的面孔来。
一场大病,江修比之前还要消瘦。
可他骨相生得优越,病到这步田地,还是英挺好看。
方云晚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去,俯身亲吻他时,江修恰好睁开眼睛。
初初醒来,江修漆黑的眼眸里还带着惺忪迷离。他显然没有想过,自己睁眼时便会对上方云晚近在咫尺的眉眼,而自己冰冷麻木的唇上还轻轻贴着另一对柔软温热的唇。
与此同时,方云晚心念一动,隐约感觉到那双冰凉的唇的主人在轻轻回应他。他迅速睁眼,与江修的目光相对后愣了片刻,霍然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很快,江修的目光由迷茫转为清明。
看着偷亲病人被现场捕获的方云晚站在床边尴尬地摸摸鼻子模样,江修被方云晚的温度暖化过的唇向上勾了勾。
方云晚也对着江修笑,笑得眼睛里隐隐泛出泪光:“江修,谢谢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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