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石堂道:“小姐说的是。”
“对了,管家。”成觅伶忽而回头,转凝向他道,“您在璧御府一待好几十年,我怎从没听您说过自己的家人?如今又正好是在年节,您难道没想过……回自己的故乡看看?”
“故乡?”
霍石堂有过片刻的失神,而后却是笑了起来,不知怎的,笑声中隐带一丝莫名的惨淡的意味。
“我哪还有什么故乡?”霍石堂苦笑着,复又对着漫天倾洒而下的月色,重复说道,“我还能去哪里……找到我的故乡?”
成觅伶疑惑道:“管家为何这么说?”
“没什么。”霍石堂摇了摇头,继而转过身,只留她一道枯冷而沧桑的背影,“再往后,你自然懂了。”
*
“痛痛痛……”
“啊啊啊啊……”
“轻点轻点,不行太窄了,啊啊啊啊……”
“啊呀,印斟你这王八蛋……怎么能……”
彼时已入了深夜,船舱内外幽暗一片的铁牢角落里,谢恒颜满脸通红,眼底泛泪,整个人被迫蜷成虾状,趴伏在眼前半人宽的窗台上方,不住发出艰难而疲惫的喘息。
“不行不行不行。”谢恒颜忽而回头来,一蹄子将背后印斟蹬开,“你别搞了……这哪能出得去的,别弄了别弄了……松手松手!”
“……你小声点。”印斟忍不住道,“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做什么。”
“能做什么……翻窗户呗!”谢恒颜道,“难道还能听成你在干我?”
印斟:“……”
谢恒颜:“不然,你进去试试?”
“不了。”印斟尴尬摆手,“我不行的。”
谢恒颜道:“你哪里不行了?”
两人窝在牢房角落里,你来我去叽叽歪歪半天,印斟原意是想着,谢恒颜身形“娇小”,又相对比较瘦弱,肩宽恰好与船舱内的窗口差不太多——于是动了趟歪心思,想让谢恒颜稍微使点力气,从那窗户口钻出去,然后由外面将锁打开,再想办法带印斟一起爬窗跳水。
但很显然的是,这方法从一开始就行不大通,且不说谢恒颜没那本事练缩骨功,就算他真能成功从小窗里边钻到外面,后续印斟也指不定能跟着一起,再加谢恒颜腿脚又不方便,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两人若是贸然跳进水里,谢恒颜恐怕还会因此陷入危险的境地。
“算了。”印斟叹了声,拉过谢恒颜,说,“不试了,等上岸再想别的办法。”
谢恒颜道:“上岸还有啥办法?一会儿容府的人,璧御府的人……你师父他们,全都来了,就算插十双翅膀,也飞不出去呀。”
“颜颜。”印斟忽而沉了声,低唤他道。
谢恒颜愣道:“怎么?”
“不然,像这样。”印斟说,“等到帆船靠岸,让我吸引他们注意,制造一场乱子,然后你趁机逃跑,等过了时间,我自会回头追上你的……”
“哎,你别说,反过来还差不多。”谢恒颜指指自己一双铁腿,无可奈何道,“你指望我跑?还不如指望你自己,就我现在这样,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印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愿让谢恒颜继续跟他一块冒险,尤其等将来到京城的时候,里外上下无数人带有仇视与怨恨的目光,对他一只懵懂无知又不谙世事的二愣子来说,恐怕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都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当时咱不都说好了,要死一块死,谁也不落下谁吗?”谢恒颜凑了上去,侧脸挨着印斟的胳膊,好像小狗似的蹭蹭他的肩膀,“到时候上了岸,该干啥就干啥去,天塌下来了,我们一起顶着……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印斟抬起眼,凝视谢恒颜颇为认真的一副面孔,在他那双黝黑纯澈的杏仁儿眼里,好像从来不带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印斟有时是真的觉得,这木头不管历经多少的风雨,心性却永远像小孩儿似的招人疼爱,因而他考虑了很久很久,终还是伸出大手,将眼前带着笑的小傻子捞进了怀里,细细轻吻他的发顶:“好。都听你的。”
谢恒颜也跟着一起笑了,杏仁眼弯弯的好像月牙一样,这让印斟不禁想到那年七夕,他们蹲在来枫镇河畔放花灯的时候,谢恒颜也是这样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世间没什么会使他感到困苦忧虑的事情。
这只傀儡,是真的好傻啊……
“他说什么你都听,为什么从来不肯听听我的?”而在另一头,晦暗无光的走道尽头,康问躲在拐角处,紧握着双拳,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道,“早一开始听了我的劝告,怎样也不该是这么一个下场……”
“康问,你说什么呢?”容不羁突然出现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都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躲在缝里光偷看他俩?”
“不不不,没有……”
康问连忙摆手道:“我就睡不着,凑巧路过罢了……”
容不羁狐疑道:“只是路过?”
康问道:“当然只是路过!”
容不羁才懒得追着多问,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但出于两人这些年的交情,他还是对康问说道:“康小弟,我只奉劝你一句,人往高处走,最是机会没来由的心软。你像这样优柔寡断,帮没帮人我不知道,反正害的肯定是你自己。”
康问无言反驳,只好硬着头皮道:“羁兄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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