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祯扬转过身来,“宗室很少会被处死,但会有抄家削藩的下场。这样的风险,我和你非亲非故……”
他握紧细巧色纸白竹杭扇,直到“咔嚓”一声,扇骨从中间断裂,刺进他的手掌,这方醒神:“而夫妻一体——”
……
四月中,大同总兵低调下到金陵。赵越北见苏妙真盯着抬进院的一箱箱礼物,半晌才扭头来:“赵大人什么意思?”
“鹰飞与苏姑娘相识,算来已有十余载——”
赵越北回忆着初遇熟识种种,南苑解围种种,湖广逃难种种,九边共事种种,还有慕家坍塌种种……再也无法克制:“这些年来,鹰飞与姑娘也曾几度荣辱相连,生死与共。”
“不知鹰飞是否有幸,娶姑娘为正妻?”
赵越北只怕她误会,把来时路上捋过无数次的腹稿柔声细语说出:“你所有的进项都是你自己的私房,你想留给苏家也尽可以……除此之外,赵家的家资亦全给姑娘打理使用……无论贴补给谁用在何处,我赵鹰飞绝不会过问半句……这些年在大同边市里,也积有百万银两了。”
苏妙真坐在那儿,低头沉默许久,方抬眼看他:“你喜欢我?”
因她语气里满是不解,似无抗拒憎恶,赵越北忍不住笑意满面,“是此志不渝的钟爱。”
他不由上前三步,揽住苏妙真的双肩,又立刻松开,拿出毕生没有的温柔至诚,念出魂牵梦萦的名字,握住她的小手,许诺道,“真真,我心爱你,你若肯下嫁,别说正妻的位置,就是府中的通房外头的美人,我也一个不要。”
“真真,你可是忧心子嗣?那也好办。你畏惧产育,我可以等,多少年都可以……实在不愿意,我们就从族中过继……”
……
乾元二十一年夏,两广巡抚治理岭表功成,被召加恩入阁。但在回京的路上,于金陵一病不起。只因岭南叠山密林,地多湿蛰,自古瘴疠多发。
七月里浙江总督、应天巡抚、河漕两院等高官纷纷遣送许多大夫诊治,但除本族人外,皆不敢上门探看,只因有“恶疟传人”的说法。
苏妙真闻得此事,打开黑漆桃枝花纹妆匣,取出泛黄的书册翻到某页,照着写下清单,命奴婢拿重金外出购入。
她连夜将常山马鞭草苦蒿等药材清洗干净,亲手把砂盅捣杵药臼等物用滚水煮上两遍。
因怕下人们不懂,又卷起袖子,领着绿菱等丫鬟将新鲜的黄花蒿研磨、捣汁,再用少量其他药材复配,各水煎生汆两份。一切结束后,已是五更时分。
苏妙真没有歇息,乔装一番趁天没亮去往顾家老宅。朱氏和顾三叔母听说是她,起初不愿相见,或恐苏妙真染上病症。苏妙真只好找到一旧日相处过的大丫鬟,说自己带了治病良药,这才得以进府。
顾长清面色苍白,唇上干燥,浓眉深锁,是病得不轻的模样。忽睁开眼,似梦似醒地盯着她,说了一句“真真,我带你往寒山寺骑马去”。
苏妙真松开帷帐,明白他病中神思涣散,梦回两人在吴郡解开心结的相好时光。她后退一步,没有回应。忽略掉顾三叔母和朱氏二人的欲言又止,将汤药取出,命人给他喂服。
当日她就守在床前,晚间也和衣靠在榻边。每隔一个时辰,就起来给顾长清测温、擦汗、换衣、喂药,见高热,就脱掉他的衣裳,用井水浸泡过的棉巾给他降温。若发汗,则及时擦干更换里衣。若转为冰寒,则用最好的烈酒给他擦拭暖身。
这样整整四天的亲身示范和手把手教导,有三个顾家奴婢能做到分毫不差。随着顾长清病情好转,清醒的次数渐多,苏妙真便告辞离去,之后不再过府,只让下人送药过去。
如此过了六七天,听说顾长清康复神速,京城遣出的御医和本地的杏林圣手都大感惊讶,连连称不愧是社稷重臣,果然吉人天相,大约中秋前后就能病愈动身。
苏妙真附和两句“顾学士功高望深,自然福泽深厚”,看着向来冷淡自持的朱氏面露恳求,道:“夫人放心,我本来也作此打算。”
……
送走朱氏的当天,苏妙真收到书信,信中含糊其辞,说苏妙娣生产不顺,落了病根,想要家人陪伴。
因她有到十一月方满的热孝,在外人眼里得居家守丧,又顾及魏国公府不愿让白事冲撞孕妇,所以年前就放弃陪产的念头。
此刻听闻苏妙娣遭逢不顺,登时如遭雷劈,连夜简装上京,五日就到京城。
她一路上安慰自己定然是常见的生产亏虚,用各色大补之物将养一两年就好。
然而黄昏时分进入魏国公府,里里外外死气沉沉,八月盛夏明明热意滚滚,她却浑身上下如浸冰雪,几度转身欲逃,最终在黄莺等人的搀扶下踉跄进到正院。
魏煜泓失魂落魄,魏煜泞面色惨白,两人不发一言,长房里的小妾通房们则都一脸惧色。有人迎上颤声解释,说苏妙娣三月里遭逢难产,拼尽性命生下女儿。
苏妙娣熬过去后,起初倒还精神,所以不欲让妹妹知晓忧心,想等养好身子再说,就下了禁口令。谁知却落了下红症候,短短数月,却急转直下。
苏妙娣虚弱不堪躺在架子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她来,挣扎起身迎接,“真儿。”
苏妙真痛彻心扉,推开婢女,上前抱住姐姐,惨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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