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世庭长舒一口气,道:“好的, 我们已经和国内联系了, 这周五专机送他回去。”
久悬半空的心终于偷得半刻喘息。
闻此, 阚云开退出人群, 悄无声息地缓步走来后院, 独自一人坐在闲置的轮胎上。
这一天兵荒马乱, 鼻腔被血腥味侵蚀, 鲜活温热的生命之源竟像是沟渠里的废水,晃晃流在地面,逐渐逐渐被蚕食玷污。
孤灯相映,蜉蝣环绕,她拿出手机,偶然摸到口袋中顾煜给她的那枚驱蚊香囊,其上的金丝脱了线,奄奄翘在一边。
指尖划开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和顾煜的聊天框中。
从来都是她喋喋不休,有意调戏,昨夜甚至发给顾煜一张色气满满的照片,配文:若得为解,不甚荣幸。
然后成功被他拉黑了十分钟,当然,某人悄默声地将那张照片存了下来。
手臂无力疲软垂下,被右侧口袋中的异物硌了一下,她方才想起那时上次随手放进的烟盒。
她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过肺,呛得鼻红眼暗。
他说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他说回申城给她一个交代,他答应她不受重伤,他还说他们回去就结婚。
食言的混蛋。
“你坐这干什么呢?”张赫寻了她许久,“你不知道这里不能抽烟?”
阚云开闻声抬眼觑他,掩唇又咳了两声,晦涩说道:“我又不是你们的人,规矩管不了我。”
张赫靠在她身边的墙上,双手抱臂,垂眸看她,“家属也算。”
“家属?”阚云开食指敲了敲烟卷,弹落烧红的烟灰,她看向医院通明的窗子,眼眸难得维持多日的光亮熄灭,像是被医院的无影灯攫取掠夺那般,她自嘲地笑笑,“里面的人生死未卜,我算哪门子家属?”
阚云开对月沉思,如若那个人真的牺牲逝去,她都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参加葬礼,以后的日子难道要与那枚一等功勋章共眠?
不,那枚勋章不会交给她,她什么都不是。
“恋人更甚,夫妻未满”的尴尬局面,没有明确的界定。
在这段关系里,她比顾煜更加诚惶诚恐,她害怕顾煜是因为被她纠缠折磨从而厌烦妥协,不得已答应这份原则之外的感情。
夹着烟卷的手细微颤抖,张赫从她手中拿过烟盒,打火机“哒”一声点燃了香烟,紧绷的神经歇缓三分。
阚云开问:“张赫,你每次出任务之前会想路护士吗?”
张赫薄吐出一口烟雾,袅袅尘烟笼于身前,他沉吟道:“会想,也会怕,但是任务执行过程中,我们的目标就只有打击敌人,绝不会因为她的因素而纠结退缩半分,这是职责也是使命。”
“你觉得老大会不想你吗?”张赫垂眸相视,递上那枚墨蓝色手帕,“他被送来抢救的时候,手里一直紧攥着手帕,这是你送他的吧?”
手帕色深,血色不显,但阚云开能摸到干涸成印的血迹。
张赫接着说:“还有你手上的戒指,在每个没有任务的夜晚,他不知拿在手上看了多少遍,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之前总是把你向外推,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例外。他以为自己将对你的感情隐藏得足够好,到头来不过都是欺骗内心的把戏。”
亦如傅晋之在他婚礼所说那般,顾煜自己都分辨不清对阚云开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他的回避与拒绝全源于害怕正视内心深处的情感,才让彼此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泥沙。
他怕拥有太多,在失去之时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况且从那年起,他也不再相信上天还能赐予其美好事物,只念生活不要更糟便好。
碍于规定,张赫掐灭手中的烟,他顿了顿,“我替老大向你道歉,无论是信仰或是其他,我们注定先思家国,后论情爱,这对你不公平。”
极度的悲伤到最后演变成一种麻木。
阚云开听张赫细细描述着,她双手环臂,指尖用力嵌进皮肤,指甲弯曲劈裂,但她的泪腺如同坏死一般,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明白,正是因为眼泪无用,所以世间才有诸多生离死别。
阚云开咬唇问:“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你们的任务成功了吗?”
“没有。”张赫回答得肯定,“其实任务本身是成功的,但是在我们眼里,只要有一人没有平安回来,那么这就是一次糟糕透顶的失败。”
他从作训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与阚云开,“这个给你,老大留的。”
每当出任务之前,他们总是会留下重要的字条或者物品,由队友代为保管,若是遭遇不测,这就是最后一份存于世间的惦念。
顾煜交代张赫,只要自己没有平安归来,无论生死,都让他把这个信封转交给阚云开。
张赫只当作玩笑,因为顾煜从来没有留过这些东西,他不相信顾煜会丢下他们,尤其是阚云开。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这个男人生活方有一线阳光时与他竞赛玩笑,生死较量。
阚云开接过信封,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皲裂,她用指腹小心撕开封条,里面掉出他们一起在锡勒集市买的戒指和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八个字。
【如归,许卿;若故,勿念。】
阚云开蓦然想起当年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一把青》,男主牺牲前也留给女主这样一封信。
“……误你青春,悔不当初……请将我抛之脑后,快意余生,勿祭。”
女主多年后崩溃质问道:“留我一个人,叫我快意余生?”
阚云开只觉得顾煜做得更绝,只留下八个字。
苍劲有力的笔锋像一把利刃,凌迟着她心口的每一寸皮肤。
她拿着纸条,笑骂道:“混蛋。”
笑着,泪水默然流淌,强忍一天的倔强溃防。
终于,终于,还是流下了眼泪。
她从轮胎滑坐到地面上,肩头不住地颤抖,从无声到有声,后知后觉地控诉。
张赫再一次红了眼眶,他用布满枪茧的手掌蹭了两下眼睛,他不知如何安慰,也没想多加劝说,什么都是徒劳。
指挥部联络各方想法抽调来所需血液,顾煜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如果没有阚云开那三百毫升救命之泉,顾煜性命是否能保就是个荒诞不经的未知数。
龙子吟和李行寻了出来。
阚云开依旧啜泣,她眼睑浮肿,鼻尖泛红。
龙子吟说:“老大脱离危险了。”
四人一起坐在地上,相顾无言,待阚云开情绪缓和,李行说:“过了这个劫,你们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阚云开愣怔望着他,鼻音甚浓,疑惑地问:“为什么?”
李行淡笑说:“因为……云开见煜时,是光明的意思。”
李行曾经把对阚云开的感情荒谬地定义为怀揣赃物的窃贼,见不得光亮,甚至要表现出反感来遮掩,可今天他明白,这不是窃贼赃物,而是另一种祝福。
张赫补充说:“没错,就像今天,只有你救得了他。”
无论身心,只有她救得了他。
顾念着阚云开还在生理期,龙子吟起身从地上将人拉起。
缺血过多,站起一刹,阚云开眼前被黑色阴翳遮挡,差点跌落回去,扶着龙子吟的手臂缓滞几秒,眩晕感才逐渐消失。
龙子吟问:“送来的晚饭你没吃吗?”
阚云开站稳松手:“吃了,没事的。”
经期不适,头晕腹痛原是常事,阚云开本没有胃口,又担心如若身体有恙,徒增麻烦,硬逼着自己吃了许多猪肝。
李行说:“曾指导说明天你要是不想和考察团一起回去,就先搬来驻地,周五和老大一起走。”
“可以吗?”
这段关系,似乎人尽皆知了。
张赫说:“谁看不出来你轴?”
robert带着指挥部其他几名成员来医院探望顾煜,摇头表示遗憾,出门与阚云开几人迎面相对。
他安慰说:“顾是我见过最英勇的军人,会好的。”
阚云开沉默点头,没有多余的交谈,朝病房走去。
不过三天时间,阚云开没有搬去驻地,而是选择一人住在酒店。她的出现已经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她不想再生事端。
姚晓楠本想陪阚云开一起回国,至少有个照应,阚云开严词拒绝,但在姚晓楠临走前,将公寓地址和房门密码告诉她,让她随意安顿。
除却夜间休息时间,阚云开一直呆在医院,但她只敢远远看着顾煜,不敢靠近,她怕自己走近了,情绪失控般发疯,喉间压抑着难言之词。
那个男人手指夹着心脏检测仪,头部胸口缠着大片纱布,额间的医用胶带被血色染红,灼目刺眼。
他是在她每每遇见危险时及时出现的武士,现今脆弱易碎的模样仿佛暗煞了臆想。
噩梦侵占每个夜晚,她的梦境常出现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场景,惊醒后,不堪的反胃感与心慌错乱接踵而至,消磨了睡意。
周五,汤庭有要事处理,指派一位苏国当地的华人朋友覃源送阚云开去机场。
覃源从后备箱中拿出阚云开的行李,右手拇指搭载行李杆上,推来航站楼门口。
阚云开无意看见覃源手上那枚云纹金扳指,呆楞在原地,卧蚕下的筋肉微微抽搐跳动,不寒而栗之感凝固了血液那般,压住心口呼吸。
“阚小姐?阚小姐?”覃源顺着阚云开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叫了她两声,“怎么了?”
阚云开抿唇抬眸,十指蜷缩收进掌心,脑中翻涌过无数错念旧事,难以遏制的恐惧。
良久,她摇首淡声说:“没事。”
阚思绪混乱地办完登机手续,坐在候机厅里不安转动手指,思前想后,她给封维发了条信息。
【哥,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云纹金扳指吗?】
作者有话说:
推动一下后续剧情发展,过两天让鹅子支棱回来,感谢陪伴~
第四十一章
封维收到这条消息已是国内次日清晨, 他慢揉惺忪的睡眼,轻拍下颌醒神,直到彻底清醒, 他起身摸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正欲习惯性打开新闻广播, 消息横幅推送弹出。
他点开通知, 心下立生孩然之感, 阚云开忽而提起当年失踪证物,引得阵阵后怕。
他走来窗边拨打阚云开的电话,阚云开正乘机回国, 自然接不通。
封维之前本着负责的态度, 不想给予姚晓楠莫须有的暗示与希望, 几乎不曾回过她的信息, 或只是简略官方回复一二, 此次事发突然, 他不得不向姚晓楠求助, 方才得知顾煜遇险之事。
姚晓楠落地申城原想告知封维此事, 但搬家事忙, 占据大部分时间, 一来二去忘诸脑后。
云开见煜时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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