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醒来后,婢女给她又新换了一套衣裙,是稍厚些的长袄与织金马面裙,看起来很是端庄。
料子很细腻,尺寸也很合身,她拎起裙子往外走,秋天的长风迎面吹开,院子里那排竹子发出哗哗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心中舒畅。
言畏进来时,她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槐树下的秋千上,裙角悠悠荡着,日光下,脸庞温雅又祥和。
身后冷不防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平安下意识双手抓紧秋千绳,手里的书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她惊慌地往后看去,只见言畏懒洋洋地站在那里,还吹了个口哨。
“秋千是用来荡的。”说话间,秋千又回到了他那里,他又伸手推了一下,让它荡的更高。
平安衣畔上金线绣着的蝴蝶好似活过来一般,被日光照耀,生辉地蹁跹着,好看极了。她鬓发微乱,脸上带着微微的恼怒,“言畏,快停下!”
言畏没有再推,倚到一旁的假山上。
他嘴边带着笑,心里不由想到,若以后娶了公主,平日里闲来无事就跟她待在一起,再无聊的日子也是美好的。
秋千好容易停了下来,平安匆匆跳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书。她瞪了言畏一眼,往屋子里跑去了。
言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午膳用过了吗?”
其实厨房那边根本没有刘姑娘用过午膳的消息,他这么一问也只是想和她一起吃个饭而已,下一句正准备说,正好他也还未用膳,可以一起。
没曾想平安回过身来,正色道,“用过了,你有何事,直说就是。”
言畏只当她故意拒绝自己,脸色不变,吩咐厨房那边传菜过来。他之前特意和胡月问过平安喜好的口味,却得到了语焉不详的回答,总之不肯细说。他摸不透,索性什么口味都让厨房备了些。
菜肴上桌,平安在别处安静地看书,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言畏目光沉了沉,不知她气性竟然这样大,连饭也不吃了。
言畏叫道,“阿和,过来吃饭。”
平安挥了挥手,语气平静,“我看完这两页,你先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言畏走过去,把她手里的书抽掉,两指捏住她的下巴,不悦道:“阿和,是我让你没胃口了吗?”
倒也不是。平安偏了偏头,无奈起身,跟他坐到一张饭桌前。
言畏这才满意,让布菜的侍女们都退下,自己时不时给平安夹上点吃的。看她吃什么吃的多,总该能看出些口味。
没想到来回几次,盘子里的食物只增不减,平安小口小口咬着一块糖醋藕夹,许久了都没吃完。
好容易吃完,她将筷子一放,莞尔道:“我饱了。”
言畏不信,“多吃些,你身子弱,更应该好好养养。”
平安目光清浅地望着他,自己厌食由来已久,也不怪他如此惊讶。可是也不愿多做解释,想了想,以后也不一定经常一同用膳,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早些时候,我贪馋多吃了几块糕点,根本不觉得饿。”
她打量了一下他,反驳道,“你戴着鬼面,怎么吃,这真是让我陪你吃吗,还是你单为了看着我吃?”
况且,平安也挺好奇言畏的面貌,不由提起兴趣来。
言畏一怔,手触上冰凉的面具,语气里难掩失落,“见过我的人都被吓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嫌弃和辱骂,我……其实还是想在你心中保留几分好印象的。”
一向厚脸皮的言畏心思也会这么敏感?
心里感慨还真是难得,平安挥了挥手,“你不饿就别吃了,我再吃点。”
既达到了隐藏身份的目的,还让这个不爱吃饭的小丫头再吃,言畏嘴角不由勾起。
平安突然想起那丝绸锦缎的事,试探地问道:“言畏,你我认识后,还从未听你说过家世如何。这座小镇子里的宅子虽说比不过皇城的,但瞧着也气派。”
言畏不以为意道,“我友人家大业大,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以往平安爱看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后宫妃子稀少,父皇又忙于前朝,这就导致红帕很轻松就能搜罗到。看得久了,她就对那些江湖心向往之。
后来有一次西罗王的大女儿佳南郡主入宫,因为性格开朗,与平安年纪又相仿,自然聊得到一起。可是说到江湖,佳南郡主却语重心长地为她分析了游侠们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其实游侠混迹江湖,多半没有什么正经收入,大部分都是靠亲人好友拿钱财接济。
佳南郡主语气忿忿,“表面上看起来肆意潇洒,其实还是仰仗家世,平安,你可别被骗了。”
想到以前的事,平安抵在唇边的筷子不动了,目光也有些发散。
言畏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猜测他的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是担心太穷养不起一个夫人?他方才说友人家大业大,平安不会对这个友人有什么想法吧,那可不行。
盯着平安的目光危险了许多,言畏在外征战多年,军功无数,战利品数不胜数,若是公主喜欢,全都是她的。可若是她对旁人有想法,那就让公主不要和陆决碰面了。
在心里单方面终止了两人有可能通过自己认识这条路,言畏满意地想起另外的事,公主发呆时的模样,可真是乖极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动静大的隐约能听到小丫头的尖叫声。
筷子冷不防戳疼了下唇,平安惊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言畏。
言畏眉头深深皱起,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闹事?
离正门不远的小路上,一群下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半弧。他们或掩口私语,或探着头往里看,神态不一。
管家急匆匆地把言畏叫过来时,那些人哗啦一下就要散去,言畏冷漠地看了他们几眼,“留下,停在原地不要动。”
在场人本来不以为然,并不怎么害怕这半路多出来的主子,可是看见言畏的目光,以及那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噤声不语。
被围在人群里的,侧着身子躺在小路上,衣衫上都是黑红的血迹和肮脏的泥土,看起来像是一具死尸。
管家心惊肉跳地说道,“方才小竹从这里经过,正要往西院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扑通的声音,回头一看,这个人就砸到了这里。”
“兴许是被人从墙外抛进来的,小竹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吓得大叫,听到消息我就赶了过来。因为事情重大,就急忙去请示了言公子您……”
管家说着,看了言畏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恐惧厌烦的神情,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个言公子是个心里能拿主意的。
要知道和人命扯上关系,在这个镇子里的名声可就不好拿捏了,管家也是临时被陆决抽调来的,多少有点害怕。
没想到言畏走了过去,轻轻踢了地上的“死尸”两下,地上人的身子竟然猛烈翻动过来,露出了正脸。
言畏眉头狠狠皱起来,“方宴?”
地上人脸上也布满了伤痕和血迹,唇瓣泛着青紫,大概是因为身上着了力,身子猛地蜷缩起来,神色痛苦又狰狞。
言畏看向管家,冷声道,“去把殷菩提叫过来。”
管家知道这位姑娘是医女,不敢怠慢,急忙去了。
没过一会儿,殷菩提就匆匆赶过来了。
殷菩提凝神去看,发现地上人的身形有些眼熟,走近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看向言畏,“这……这不是方公子吗?”
方宴奉言畏之命,去寻找绝手神医仓雾。没想到找来的却是仓雾的弟子殷菩提,而方宴却不知所踪。
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现在方宴又浑身是伤,甚至十分诡异地出现在这座宅子里,很明显是冲着言畏来的。
不,准确来说,是冲着擅自离开军队的少将军,李殉。
鬼面下目光冰寒,他没有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如常道,“殷姑娘,还请你好生救治。”
方宴并不属于军队,是李殉自己的人,功夫不深,但做事谨慎。
昔年边关并不十分紧张时,李殉和师弟江持曾经偷偷来到中原一段时间,他以言畏的身份做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而方宴的哥哥听说他的名声,要跟在自己身边。
因为身份特殊,言畏本来直接准备拒绝。没想到第二日再见时,方宴的哥哥竟然莫名失踪,失去了唯一兄长庇护的方宴,自此便跟在了言畏身边。
说起来,除去江持,方宴也算为数不多陪他长大的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把方宴抬走,殷菩提也跟着走了,她要去给方宴医治。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平安也没什么兴趣去看。只是靠着窗看书时,听外面下人们低声说着什么。
“应该是言公子认识的人,都被安置在了东院,让殷姑娘去寸步不离地看守。”
小竹想起当时的场景,有些后怕道:“我一回头,那个人就从天上砸了下来,真是吓死人,我腿都软了!”
另一个小丫头安慰她,“也真是稀奇,小竹,我来帮你去送药吧,你好好休息一下,当心晚上做噩梦。”
因为她们就在窗子附近,没看见里面的平安,说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制,不曾想却被她听了个正着。
没过一会儿,就进来一个小丫头,低声禀报道:“姑娘,这是您每日要喝的补药,请趁热喝,否则凉了就会尤其苦。”
平安把书移下去一点,露出一双天生含情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衬得灵动又美丽。
她饶有兴趣道:“怎么,是殷姑娘叫你送来的?”
小丫头临时接了小竹的活儿,也不是很清楚,依稀记得小竹从东院过来,而医女现在也在东院。便道:“应该是的。”
平安轻哼一声,“放那里吧。”
这姑娘看着好相处,说话也温和,可与她对话时却莫名有种威压,好像不管你说什么,她都能看透一切一样。
小丫头她依言把药碗放下,便急忙转身出去了。
殷菩提是按照言畏的要求来给她补身体的,平安本来有些许高兴。可是想到殷菩提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走过去,端起药碗,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便捏住鼻子,准备给自己灌进去。
碗沿挨到唇边时,步子一转,观望片刻,发现窗外没人,直接倒了出去。
若是在宫里,自然随时都可以请来太医,看看这药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而现在不行,她不能随意喝这些药。
从午膳走后,言畏再没来过。
平安猜想也许是下人们讨论的那个人,是言畏比较重要的朋友,所以才一直待在东院。
而殷菩提,也在东院。
平安越想越看不进去书,索性走出去,看到这两日侍奉自己的那个婢女在外面侯着,冲她招了招手。
烟儿看着年纪也不大,她以前在衙门后院里,夫人小姐们没这么好看,通身也没这么贵气。
而昨日见到这个姑娘,言公子给她准备的,无论是彩锦还是丝被,都让她叹为观止。更何况姑娘面庞嫩白,身姿袅娜,气质又十分冷淡。
烟儿有些受宠若惊,跑过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平安问道:“能带我去东院吗?”
东院不是今天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怪人,现在住的院子吗?姑娘怎么想去那里。
烟儿心里惊了一下,提醒道:“姑娘,那里住着的人好似发了癫,听说在不停地大吼大叫,去了恐怕不妥……”
平安面色不改,“带我过去。”
烟儿无奈,只能伸手道:“姑娘随我来。”
大概是言畏刻意安排,东院离平安住的这里有段距离,走过去时,一下子就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平安有些犹豫,烟儿也趁机劝道,“姑娘,既然看都看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她正准备转身走,没想到木门突然一声响,接着急迫的脚步声传来,殷菩提哗啦一下关上门,睁大眼睛,惊慌不定的模样。
平安扬眉,看她这个样子,言畏大概是不在东院的,走的于是更安心了。
显然,殷菩提也看到了平安的身影,神色越发焦灼,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中毒的方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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