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珩看着诸萦卓然而立的出尘风姿,以及难得一笑而显得如同故友未见一般的盈盈模样,他也缓缓扬唇,声音极轻,许久未见。
若说是桓珩说与诸萦的回应,倒不如说,是他予以自己的回应,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终有回音的回应。
而后,桓珩没有逾越任何礼数,他同诸萦在时的无数次一样,缓缓起身,行至诸萦面前,缓缓而拜。
他的手伏在冰冷的地面,以一种从未曾有过的姿态,俯首臣服。
桓珩和过去早已不同,他掌握权势已久,身上积威甚重,卫国上下,少有敢拂逆他的人。唯独些自年少起就重用的心腹臣子,深知桓珩的脾性,绝不会因臣子的些许劝谏就将人诛灭,才敢不时的劝谏桓珩。
他已是能睥睨天下的君王了,威仪严肃。
可若是对上诸萦,似乎唾手可得的天下,与君王威严,都不甚重要。
问鼎天下又如何,怎能及得上诸萦。
年青而心怀野心的君王,眼中只倒影着神女缥缈出尘的身姿。
他维持着俯身而拜的姿势,声音一字一字,极为郑重的传出,卫王桓珩,拜见神女。
诸萦微微颔首,轻轻的嗯了一声,做出回应,然后便挥动衣袖,施展技能,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桓珩不得不随之起身。
她没有占据桓珩的位子,就如同从前对待先卫王时一样,寻了一侧位置,随意坐下,但仪止端庄,和旁人相较,多了难以企及的尊贵。
诸萦既然来寻桓珩,为的自然就是先前昭告天下的助一诸侯国收揽天下。
所以诸萦,没有多加耽搁,她坐下之后,直言了方才之事。
君可有意天下?
桓珩没有隐瞒,他同样直言相告,自然,珩意指天下已久。
诸萦又问,若能夺得天下,君当何以对天下万民?
桓珩神情自然,眼中亦是镇定,并不因突如其来的询问而慌张,天下既已归卫土,诸国之民,尽皆卫民,从宽从厚。
诸国昏庸,御民或严或庸,卫国则不尽然。纵使先时痛恨吾卫国,及至人人皆得私田,女子亦可入工坊,无论老幼尽皆温饱,所谓国恨,自然消殆。
至于诸侯宗室,远迁故土,四散天下,自构不成威胁。
贵族豪强,则至郢城,无权贵豪奢,珩便可遣下臣子,教化天下各地,时三年一换,不使其衍化为新的疴疾。
诸萦颔首,对于桓珩所言,颇为认可。
他的每一句话,都极具条理与深远之意,可见是早有筹谋,且深思已久,否则不会如此完整。
但对于诸萦而言,尚且还不够,虽然桓珩已思虑到工坊,甚至还有普通的庶民女子们,可仍有局限,至少和诸萦所期望的还有偏差。
不仅如此,老迈而年过花甲的孤寡之人,生无所依,应当安置。岁幼而失恃失怙,孤苦伶仃者,亦当抚养。
世家贵族垄断,并非一日之功。
庶民识字者少有,天下治理,终究仰赖贵族豪强。若欲平除此患,自当革其根本,设立学堂,使庶民亦可识字明理,以学识拔擢才士。
而女子亦可入学,普天之下,男女所擅之事各不相同,各司所长,亦是真正的相协互长。
其实最后一句话,是诸萦的私心,若是不出意外,待天下统一之后,应当会真正的变作封建社会,并且是无可避免的。
虽然如今的女子地位甚高,但日后,便会渐渐演变,封建二字会将女子禁锢,使她们失去自由,沦为礼教的严苛产物。
诸萦只能尽力为她们争取,至少同样有识字掌权的机遇,来日便也不会那般任人宰割,毫无应对之力。
桓珩自诸萦数年前,在王宫内设立贵族女子的学堂之时,大抵就知晓诸萦有意为女子提高地位。
先前是贵族女子,待到众人渐渐接受后,庶民出身的女子同样也可以识字,受到的阻碍便不会那么大了。
至于诸萦先前所言的年老岁幼,桓珩也并无异议,经年战乱,十室九空,若是年岁正好的人,勉勉强强还能耕耘采摘度日,可对于老弱病残而言,即便在兵祸中侥幸活下,也无法度过太平后的日子。
桓珩既然对诸萦说了,天下万民一视同仁,自然不会有失偏颇,他虽对犯及律法的贵族与臣子一向严苛,但对于普通的庶民,其实颇为仁和。
至少桓珩从不因一己私欲,就大肆征召民夫,强迫他们修筑殿宇,即便因工事征召,亦会予以钱粮,不让人过分苛待。
如此一来,就已经胜过那些从不将庶民视作人看的诸侯们许多了。
这一点,也是诸萦选定桓珩的原因之一。
对于贵族与任职的臣子而言,桓珩显得有些严苛,过于威严,但对于庶民与怀有才德的人而言,桓珩无疑是最好的君主。
桓珩双手交叠,回道:神女所言极是,理应如此。
同聪明人说话,最为轻松,不需要多言,便能将事情处理清楚,这也是诸萦从前为何最喜欢通过桓珩行事,传达自己意思的原因之一。因为不用费力解释,而桓珩行事也极为妥帖。
及至此时,阔别多年的陌生感,似乎渐渐消失。
诸萦面上浮起浅笑,希望此后,她同桓珩一道,能真正使天下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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