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了,时间会把枯朽的荆棘剥离,会让血肉模糊的伤痕重见天日,可是直到今天,每一次触碰到关于过去的哪怕一丝回忆,心上横亘的那一道道伤疤仍旧鲜血淋漓。
它在流逝的漫长时光里无声提醒着她,忘不掉的。
“顾老师?”年轻女孩子温和的声音像是一条细线,在暗潮重新将她包裹之前,把她拉回了现实。
窗外秋风飒飒,银杏落了满地。
谢知遥看着女人倏然间有些发白的脸色,放下了手里的画笔关心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顾新词深吸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摆手说,“你继续吧。”
谢知遥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实在没有想说下去的打算,这才压下了自己的疑惑继续手里没画完的速写。
她似乎……很不想提起东林这个地方。这是留存在谢知遥心里的一个猜测,但是人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刨根问底并不礼貌,就此打住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她不问,顾新词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像那天短暂的失态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
天慢慢凉下来,窗边的银杏变得光秃秃的,不复往日胜景。
这边要顾及重新打基础,那边还要顾着专业课,谢知遥有的时候会直接把作业带到画室,画累了的时候写,顾新词也不管她,她在画室待得时间其实不多,偶尔过来看两眼。
有一回她刚好在,正巧遇上许淮安下课过来,两个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是许淮安喊了一句老师她才让人进去。这之后倒也默许了许淮安一起过来,谢知遥还私下跟许淮安说她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
许淮安只是笑说看出来也没什么,然后点了下她还空了大半的笔记本。
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有一次她把画递过去的时候顾新词沉默了好一阵,放了手里的东西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还可以。之后可以去临一下画,画室里的你都能临。”
谢知遥眼前一亮,眸底有压不住的惊喜。
挺难得的,一个月了,她还是第一次在顾新词口中听到“还可以”这三个字。不过既然说这间画室里的画她都能临,那……
谢知遥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最中间的那幅。
“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她踌躇半晌,小声问道。
顾新词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微微颔首。
“问吧。”
“那幅画……”谢知遥的目光落向画室正中央的那幅画上,她小心斟酌着语气,试探道,“风格和技法和其他的似乎不太一样。”
是您画的吗?这句试探般的询问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眼前女人深沉的一双眼睛,竟然有些问不出口。
但是顾新词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那不是我的画。”女人低垂下眼睑,声音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轻柔,“那是我爱人的画。”
谢知遥蓦地怔了一瞬。她没听过顾新词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能从里面品出深藏的柔软和珍惜。
她一定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
但是,那张画已经很旧了。即便所有者保管得小心翼翼,也能很轻易地从上面看出时光的烙印。
“这张画是二十多年前的。”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顾新词站起身,慢慢走到那幅画前,她抬起手,指尖缓慢地划过画框,“她很早就不在了。”
谢知遥整个人一颤,难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
女人背对着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折腰,但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二十多年前的话留存至今保存完好,她亲口说的那一句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吧。可这么多年了,她手上仍旧戴着戒指,显然从未释怀。
“对不起顾老师,我……”
“为什么要道歉?”顾新词转过头看她,她指尖微微一动,像是有个不大明显的上抬的趋势,但有很快被她自己克制下去,“你只是问了,我回答了,仅此而已。至于这个……这是事实,你没有冒犯到我。”
谢知遥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画室里是很长一段的沉默。
过了很久,谢知遥很轻地说了一句:“您一定很想念她。”
顾新词眼睫颤了一下,像是卸去面具一样,她叹了口气,一直是挺直这的脊背似乎在刹那间坍塌下来。
“嗯。”她很轻地应了一声,像是默认。
“……对不起。”谢知遥低下头,再一次道歉,“终归是我让您想起来这些的……”
“我说了,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顾新词转过身,把手掌轻轻搭在了年轻女孩子的肩膀上,“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今天先到这儿,明后两天我不在学校,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谢知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拿上手包推门出去,莫名有些鼻子发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了,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势必要背负这些过往继续向前。可是……向前的是躯壳,或许有什么,已经永远留在了逝者离开的那一天。
把画具收拾好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但谢知遥没走,她默默站起身,走到了那幅画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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