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手，伸出去，想要触摸母亲的手，却抓了个空。
    任重悚然回神，意识到这只是虚拟景象而已。
    虽然他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沉着冷静，颇有主意，但此时此刻，在独处时，他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竟然真的万亿年过去了。银河系应该早就没有了吧，就像旋涡三星系一样，消失又复苏，却早已物是人非。不可能再有意外发生。难怪我已经让天文望远镜对准了拉尼娅凯亚超星系群这么久，也一无所获。以我现在的大数据分析能力和信息观测精度，如果银河系还在，我早就该能看见它了。”
    “我再也没有家了。”
    “时间埋葬了一切。”
    远处，空间膜上投影生成的虚拟太阳正在落山，仿佛真的夕阳西下。
    任重的影子被拉长。
    此时此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无名之城城主所说的“孤独感”，极为强烈，几乎要将他吞噬。
    时间又过去很久，任重终究还是慢慢收拾好情绪。
    他的心里依然有疑问。
    古盘星系里的人类依然在未知的敌人的操弄下自相残杀，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命运悲惨。
    任重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倒下，得撑着。
    哪怕自己在现实里已经没有家了，但至少心中的记忆还在，信念还在。
    “至少，我还有这段录像。”
    任重又调出父母留下的遗言录像，倒不再有先前那么多感伤，只多了几分责任感。
    他又暗想，如果爸妈和我那未曾谋面的弟弟知道我哪怕时隔万亿年，也还在为了人类之崛起而奋斗，一定也会为我而感到骄傲。
    或许，有哪一天，当我们的科技继续前进，当我们真的掌握了大统一公式，当我们的神之粒子真的达到神的境界，我是不是可以让时光倒流，亦或是去看到人的灵魂，以及可能存在的人死之后的灵魂世界？
    我可以在死后的世界见到他们吧？
    等等，录像……
    如果已经万亿年，为什么那么基础的半导体载体中的数据还能留存？
    为什么在这座密林的土壤中还有真实寿命仅有四十六亿年的四级微观粒子？
    正在这时候，任重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我要回源星。准确的说，是我要回到源星曾经呆过的地方。我一个人回去。你们负责留守这里。”
    在绝密会议室里，任重当着鞠清濛、马潇凌、于烬、胡杨等核心管理层，如此说道。
    当然，任重也没有把话说完。
    更准确的说，他是要回到自己在源星上醒来的那一瞬，那片密林在三维宇宙空间中的绝对精准坐标之上。
    他已经猜到了那里有一片绝对静止亚空间。
    这既是他的直觉，也是他根据自己掌握的知识进行的大胆判断。
    当然，即便他真回去了，并且找到了那片绝对静止亚空间，他也未必能立刻解开所有的谜团。
    譬如他的冷冻仓要从地球运到这里来，也跨越了超过十亿光年的距离，这必然需要漫长的时间，只有21世纪水平的数据保存技术，也早该失效了。
    但总之，如果心里产生了疑惑却又不去琢磨，就注定一无所获。
    只有一往无前的人才可能踏破千山万水。
    第663章 帝国黄昏
    三个月过去，任重的星空赤锋甲开始缓缓加速，奔赴往宇宙深空。
    任重的行踪非常隐秘，星空赤锋甲开启了最高等级的潜行状态。
    在军团中，除了极少数人，没人知道任重已经暂且离开。
    他的确没有带任何随从，这是他一个人的返程路。
    不过星空赤锋甲上加装了很多辅助计算装置与分析装置，孙艾也特别加强了星空赤锋甲上的辅脑性能，可以保持通讯。
    在任重需要时，这边的技术团队依然可以为他提供远程支援。
    由于星空赤锋甲的超强性能，任重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也只跨越了不到两光年的距离，便正式达到光速，跳进了折跃亚空间通道，然后向着源太阳所在的方向而去。
    ……
    时间继续流逝，任重依然在旅途中，赤锋军团依然在百团星域中狂飙突进着迅猛发展，消化吸收着上一战里得来的大量资源。
    升华者让出百团星域，的确是帮了赤锋军团的大忙。
    之前赤锋军团还是个游牧民族时，发展路径以追求人口质量为主，走小而精的路线，并未刻意爆人口。
    毕竟军团舰队规模就这么大，生存空间有限，还得时常流窜，既朝不保夕，又战事连连，下一代的培养成本较高。
    现在却不一样了，百团星域内有数十万颗行星，生存空间无限充足，转化为“农耕文明”的赤锋军团可以放肆地繁衍，在短时间内先把人口爆上去，等达到相当的基数，再去追求人才的质量。
    这能有效提高族群的晋升效率。
    在绒须人融入赤锋族后，维特尔·哈顿提出了一个观点。
    这观点正是以任重为理论依据。
    维特尔·哈顿认为，机械帝国的原生人类拥有着四族之中最好的想象力。
    升华者则是另一个极端，用生物穷举手段来实现针对性的进化，这根本就是放弃思考，将一切都交给生命本能。
    朝圣者则是利用将人的思维与记忆转移到智脑中，以牺牲想象力为代价，得到了堪称永久性的记忆能力以及超强的缜密计算与逻辑思维。
    至于心灵魔裔，则是将精神力、念力与脑波共鸣无限放大，除了可以干涉其他人类的思维之外，还拥有最好的联想直觉。心灵魔裔并不能像帝国人类那样，针对性地去分析自己的直觉，并得到更实际的好处，但却每每总能绕过理论依据，直接找到最正确的抉择。当然，在任重出现后，心灵魔裔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所以泰鸿与稚女二人在被困之前才会毫无防备。
    总之，维特尔·哈顿认为，如果能将四条人类分支各自的长处结合到一起，便能真正改变人类的种族形态，爆发出最强的文明潜力。
    到时候，眼下古盘星系人类面临的诸多困境都将迎刃而解，甚至有无需类星体超脑的帮助，纯靠自身的计算能力便破解大统一公式的可能。
    以前时，没人敢有这般奢望。但维特尔·哈顿在任重的身上看到了这潜力。
    他明确指出，新人类已经诞生，正是身为领袖的任重。
    那么，如果赤锋族内不只任重一个新人类，而是有十个百个千个，乃至于更多，原本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事，自然就变简单了。
    想真正实现这点，必须要大量的样本，也要漫长的实践，还要基础科学、生命科学、生物学等等多项分支技术继续进阶。
    幸好如今赤锋军团内部已然聚齐了四族的全部精华，也得到了安稳的发展空间。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执行任重制定的规划，安心扩张人口，增加种群样本，继续培养人才，精研理论，革新技术，等待下一次科技爆发即可。
    ……
    赤锋军团内一切如常，机械帝国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随着全面战争的打响，战火同时弥漫了机械帝国全境。
    除了远疆星域尚且能享受三域战争结束后的短暂安宁之外，与另外三方接壤的区域几乎同时打响了全面战争。
    数量恐怖的联军铺天盖地而来，攻势极为迅猛。
    机械帝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早在任重向帝国汇报三方疑似已经联合时，机械帝国便已经知道最后时刻即将来到。
    所以，几乎是在赤锋军团刚刚出动，离开远疆星域之后没多久，机械帝国便已经开始了总动员。
    整个帝国化作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动员了起来。
    强大的皇族舰队倾巢而出，奔赴向帝国边疆。
    诸多亲王、公爵、侯爵等等贵族，也都纷纷放下了芥蒂，拿出了各自多年积攒的压箱底的底蕴。
    这当然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但机械帝国无从选择，只能被动应对，边疆区域里无人能独善其身。
    赤锋军团能与三方联军见招拆招，但其他帝国舰队却并不具备这样的应变能力与技术积累。
    短短数百年过去，机械帝国便节节败退，前线星域几乎全面沦陷，被入侵者完全站稳了脚。
    接下来必定是长驱直入。帝国大势已去，溃败在即，说是帝国黄昏也不为过。
    但奇妙的是，帝国中枢却并不紧张，反倒是一片祥和。
    中枢星域中依然歌舞升平，帝国皇族依然纸醉金迷。
    从边疆前往中枢星域的星门依然掌握在自己手中，在每一个星域与星团中建立的“马奇诺”太空碉堡防线依然稳固，哪怕联军连战连捷长驱直入，要想抵达机械帝国的中枢，怎么也得要个数千年。
    只要自己不冷冻沉眠，就这般平平安安地耗尽自己的一生，死后哪管身后的洪水滔天。
    说来也是有趣，随着全面战争的爆发，帝国中枢的人口非但没有下降，反而骤然拔升了一大截。
    这是许多原本享受着社会福祉的冷冻沉眠者跳了出来，被称为复苏者。复苏者们要享受人生最后的狂欢，这合乎人性。
    复苏者大多出身自贵族家族，甚至有部分人根本就是大贵族家族的奠基者，掌握着庞大的社会资源与资产。
    这些人同时复苏并未能给机械帝国带来更多的生产力，反倒是诞生了不少坐拥权势却与时代非常脱节的老古板。
    这些老古板的思维还停留在过去，偏偏却又曾经十分成功，现在醒过来之后，一方面要重掌权利，另一方面却也要享受人生。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帝国中枢星域正在剧烈地洗牌。
    甚至连摄政王与长久沉睡的帝皇也未能幸免，被辈分高于自己的嫡系皇族弄得十分烦恼。
    任重通过自己留在镇疆侯那边的辅脑看到了这乱象。
    他对此倒不奇怪。
    越是乱世，越是妖魔横生，这才是人类常理。
    古人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简简单单八个字，其实就已经总结了全部的人类史。
    人类史，就是一部轮回书。
    现在将这趋势的空间维度从昔日的地球上的一国放大到一整个恒星系，便导致轮回的周期也被拉长，从数百年更迭一朝代，变成了以千万年为单位来计算。
    当然，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无论人类如何因内乱而进入乱世，最终总能完成自我纠错，重新步入正轨。
    如今帝国中枢里的那些人，有的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得过且过，还有的是想做点什么却也有心无力只能随波逐流，但必定还有不少人期待着天选者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