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小声答道：“回禀皇太后，纺织女工皆是以日钱为主，一般每日一钱到一钱五分，若是日日上班，能够月入三到五两。”
    琪琪格点了点头：“也就是说随着棉纱料堆积，产量过高以后，这些女工或许一个月只要做十天工，月收入会跌到一两左右？甚至可能由于操作简单方便，同时无工作的纺织工变多，而导致衙门和纺织铺子压低工价，变成一月七八百文的收入……你说到时候会如何？”
    刚刚还满心欢喜的康熙，登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收敛笑容，坐直身体：“儿臣……并未想到这个。”
    康熙的喜悦荡然无存。
    纺织女工的收入降低，意味着同等数量的女工生活质量会将迎来明显的降低，甚至一部分只靠纺纱织布的人家会日渐贫困，要是达到最糟糕的情况，或许会引发动荡乃至暴动。
    康熙面色严肃。
    皇后脸颊微微泛白：“那这水力纺纱机……不应该推广？”
    康熙对此很不甘心。
    琪琪格一脸莫名：“提高生产效率是好事啊？哀家的意思是织布机也得改改，想想法子增加织布的产量才是。”
    康熙：“……哦。”
    在琪琪格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咳一声，连忙说道：“想来织造署的人定然已经有了办法，儿臣明日再去问问清楚。”
    第232章
    说是明日, 其实回头康熙便辗转反侧。
    好好的东西若是没能起到提高产量的作用，反倒是让原本依靠此维系生活的百姓受苦，那再高的价值也无济于事。
    康熙顾不得休息，而是立即派遣宫人将此事通知给杭州织造署的官员们, 令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解决办法。
    整个杭州织造署瞬间忙碌起来。
    康熙甚至有一瞬连庆功宴都不想举办, 只是想到话已经说出口, 最后还是置办了一场。
    应邀参与宴席的除去杭州府官员和杭州织造署官员以外, 还有江宁和苏州两地织造署的官员们。对于杭州织造署立下的大功，他们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 皮笑肉不笑的恭贺同时, 也有人打起了其余的主意。
    比如现在——
    正打算到花园里散散心的琪琪格, 抬头往前一看, 那双眼睛登时直了，脚步登时停在原处。
    皇后慢一拍也抬起头来，她略显惊讶的向前看去。映入眼中的是名身着粉色薄衫的妙龄女子, 女子端立在花园中，从眉目到身姿皆是绰约动人, 衣袂飘飘, 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
    皇后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后宫之中美女甚多，宜妃德妃乃至初入宫时的荣妃都是绝代佳人，另外章佳贵人、卫贵人等也是让人百里挑一的美人。可是比起眼前人, 都失了那么点味道。
    恰好此刻，康熙从院子另一头出现。
    在他面前引路的官员面带欣喜，殷切地引着皇上往园子里走去。只是他刚要开口说话，回头就对上了皇太后和皇后的视线,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 只两三息时间,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康熙也注意到皇太后和皇后。
    他尚未来得及打招呼，回过神的琪琪格便开了口：“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吧？”
    皇后的酸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微微睁大眼睛，诧异的看向琪琪格：“皇额娘？”
    琪琪格指了指那妙龄女子：“大冬天的就穿了件薄衫，也不怕自己冻出病来？”
    皇后下意识看向那妙龄女子。
    许是为了显出仙气飘飘的味道，妙龄女子穿着薄薄的一件粉色衣裳，露出了雪白如凝脂的一截胳膊，若是春日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冬天！
    看着的确……有点傻。
    皇后摇摇头，连忙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要是穿上厚厚的斗篷棉衣，那还怎么看上去像仙女？岂不是看起来像是一头觅食的棕熊？
    皇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琪琪格看着妙龄女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自己狐狸毛的斗篷外套，手里揣着暖炉都还觉得凉风习习，脸上冻得慌，这姑娘这样还能笑出来？
    定然是个傻子。
    琪琪格怜惜的扫了眼妙龄女子，侧首吩咐身边人：“乌日娜，你赶紧将这名姑娘送回屋子里，让大夫好好给她看看。”
    乌日娜恭声应是。
    她立刻领着四五名宫人走上前。
    宫人们训练有素。
    她们动作迅速，麻利果断的堵住女子的嘴，直接将女子带了下去。
    以至于闻声看去的康熙压根没看到她如同仙女下凡般的如梦似幻，只看到一张因惊恐而扭曲狰狞的脸庞，还有那一身不合时宜的粉色薄衫。
    要知道如今还是冬日。
    就现在天上还飘着稀稀落落的雪花，穿着这么点衣服立在花园里，就——真看起来有病。
    妙龄女子还试图求救，可是碰上皇上冷漠中带着三分厌恶的视线，她脸上的血色尽褪，哭哭啼啼的被人带了下去。
    皇后的嘴角轻轻抽了抽。
    她万万不想到，自己如临大敌的结果就……这？
    同样回过神来的还有康熙。
    他厌恶的扫了眼将自己引来花园的官员，给了梁九功一个眼神以后，康熙走至琪琪格的身边：“皇额娘，您用过午膳了？”
    琪琪格点点头：“用过了。”
    她挽着康熙的手：“陪哀家散散步？”
    康熙笑眯眯的应了是。
    母子三人其乐融融的走园子里溜达消食，仿佛都忘记了官员的存在。
    官员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他下意识抬步想要跟上前，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梁九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袁大人，请往这边走。”
    侍卫宫仆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梁九功带着人退下的同时，也禁不住摇了摇头。
    什么叫命，这就是命。
    明明是天仙般的美人儿，运气却是不太好。
    梁九功普一见到这位女子，还以为宫里又要多出一位主位娘娘，却是没想到和皇上一句话都没说上不说，更是连带着这上贡女子的官员一起倒大霉。
    有了这位倒霉的袁大人在前，剩余虎视眈眈的官员们瞬间消停了许多，除去一小部分尚不死心的官员，大部分人都老老实实把脑筋用到工作上。
    等胤祺背书背得差不多，康熙准备启程回京的时候，杭州织造署里终于传来好消息：有人琢磨出一种装置，可以显著提高织布效率，唯一遗憾的是织造出来的布匹要比过去粗糙一些，充作民用无妨，若是想要进贡宫中那还需要更多的改良。
    康熙欣喜若狂。
    这回琪琪格也去参观了一遍——对于她来说这些也就是和后世博物馆差不多，琪琪格兴致勃勃的东看西看不说，还在皇后的指导下亲自上手纺纱织布。
    当然她用的不是水力纺纱机。
    琪琪格用的是过去的普通纺纱机——即便如此她也很是满足，尤其是看到一缕缕丝线在自己的动作下变成一捆捆棉纱，又在织布机中化作一匹光滑的布料，琪琪格别提多少兴奋了。
    同时她还想起一件事。
    琪琪格其余不知道，但是珍妮纺纱机的故事却是听过很多次：较过去的纺纱机，事实上珍妮纺纱机的变化非常小，只是从横向纱锭变成了竖向的纱锭。
    等等？琪琪格转头看向水力纺纱机。
    意外的是在水力纺纱机上就有足足三十二个纱锭，且皆是竖直排列的。
    琪琪格眨巴眨巴眼。
    她伸手戳了戳康熙：“皇帝，水力纺纱机上的纱锭为什么是竖着的？眼前这台却是横着的？”
    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而后他们的目光在水力纺纱机和手工纺纱机上左右摆动，目光里皆是愕然。
    良久以后，率先开口的是纳兰性德。
    他呐呐着回答：“水力纺纱机乃是按着《王祯农书》上示意图所做，此后并未更改。”
    那这纱锭……是不是都能更改？
    所有人同时愣神，杭州织造署的官员急急忙忙上前，双手颤巍巍的调整着纱锭的方向。
    从横向转为竖向，没有丝毫问题。
    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和水力纺纱机般，在上面增加更多的纱锭，速度更快？更实用？
    织造署的官员们脑子里嗡嗡嗡的。
    要不是已经到必须回京的时间，否则康熙定然要停留于此，看看到最后能捣鼓出哪些结果。
    就这样沿途还不断有喜报送来。
    什么十六个纱锭，三十二个纱锭都不算什么了，甚至还有六十四乃至更多的。到最后就连康熙也受不了这般的捷报，严词警告要求众人注意棉纱织布的品质同时，重新估算价格，开拓市场。
    三大织造署终于从狂喜中醒过神来。
    随着江南而来的信件逐渐减少，车马也渐渐接近京城。
    “……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1
    胤祺止住背诵，巴巴的看向康熙。
    太皇太后和皇后已是热情鼓掌，琪琪格更是一边鼓掌一边示意康熙表扬。
    瞧瞧咱们胤祺，多努力啊！
    康熙莞尔一笑，难得没有吝啬的给予胤祺鼓励：“背的不错。”
    胤祺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喜形于色，转身就直直扑入兄弟们的怀抱中。幸亏胤礽和胤禔见状不妙，伸手扶在胤祉和胤禛身后，否则两倒霉孩子定然会被胤祺撞到。
    胤祺嘿嘿傻笑着。
    他张开双手，大声欢呼：“本阿哥背完啦！”
    四人无奈，也只能陪着大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