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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雨燕与焦尸 三之七 不要回头

三之七 不要回头

    那天她经歷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豪雨,新闻说到她家附近都淹水断了交通。伯母替她打了通电话回家,因为安全的缘故让她留宿一晚。
    他们两位母亲莫名的也很投缘,本来讲个三分鐘就可以掛断电话的事情,硬是讲上了几小时,根本不像初次通电话的人。
    麦星婷被安排在伯父的书房,虽是书房但里面有一张床,或许是伯父每次短暂回家时的就寝之处。
    想着连健皓就睡在隔壁房,她没有睡好。抱着棉被怀念着那个持续很久的拥抱,然后开始庸人自扰要是他睡醒之后都想起来了怎么办?
    那就想起来啊!反正她这豆腐都吃了,总不会叫她吐出来。
    她脸皮又厚了起来,没时间脸皮薄了。这学期过几天就要结束了,照伯母的说法,他已经晚了一个学期入学。这个暑假,他说不定就要离开了。
    没什么睡,一早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起床梳洗。见伯母在弄早餐,她在一旁试图帮忙,但她家政分数一向不怎么理想,生怕不小心搞砸自曝其短,于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当称职的『见』习生。
    「星婷,昨天我儿子有没有一直乱讲话啊?」伯母开口间聊。
    麦星婷想了想,的确是说了不少『梦话』还让她得以趁人之危。
    「没什么。」还是为他保留点顏面好了。
    「咦?奇怪了。这孩子生病的时候总是会特别麻烦,从小就这样的。平常是多么理性冷静的人啊!可能大脑都太紧绷了,一生病,大脑放松,就容易胡说八道、问题一堆。劝吃药都要劝好久,现在长大了,我也没法用武力镇压,有时候他说不吃就不吃,我也别无他法。」伯母一脸烦恼。「真的是不能让他随便生病呢!对了!昨天你怎么让他吃药的?」
    被伯母这样一问,麦星婷回想了一下,羞愧感瞬间涌了出来。
    当初说出口的时候还没那种感觉呢!
    「我……我……」总不能说以口对口作要胁……
    伯母扬眉,很讚赏的笑了笑,就没再问下去了。
    不知道伯母到底是理解了还是误会了,但她这个表情一定不是在想些正经的东西。
    今天是假日,连健皓快十点才醒来,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瞥到客厅背对的人影,总觉得有些不同……好像是高了些……
    「妈,别把高跟鞋穿进来。」他对着那个人影喊着,然后转身去开浴室的门。
    门自动开啟,吓了他一大跳。迎面的正是他母亲,一脸疑惑觉得他大惊小怪。
    「妈?」他目瞪口呆地问。
    「怎样,认不得你妈了吗?」母亲深感困惑。
    「那外面那个?」他一边说,一边转身仔细看向客厅。那个人穿的的确是母亲的衣服,身形也很相似,就是高了些……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好朋友。」麦星婷转身对他笑着。
    他呆愣了一下,然后就躲进浴室。麦星婷一脸问号,伯母笑到快把肺给咳出来。
    多亏了那晚来的莫名其妙的暴雨,两天才让积水退去。麦星婷也在他家待了两日,逼着连健皓吃药,他很快就好起来了,星期一他又如常的坐在她的身旁。
    期末考就要到了,却因为淹水的缘故,学校安排了一上午时间让学生打扫淤泥。抱怨连连,却是无可奈何。
    那场暴雨对她是喜,因为她多了两天时间彻底的走入他的世界;对考生们是悲,复习都来不及了还得打扫;对麦家来说是悲上家悲,因为淹水的关係不知怎么的婆媳又闹上矛盾,妈妈回了娘家,全家正在愁云惨雾之中。
    就这两日,麦星婷恰巧躲过了,她一直幻想自己能有个家,这样就可以逃离动不动就烽火连天的战场了。
    她有时会想,要是婆婆是伯母那样的人,或许她们之间就不会有婆媳问题了。
    真的好可惜,错过了这一个,不知能不能遇上下一个。
    这样考虑或许现实了一些,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也不是相爱就可以解决一切。这是从她父母那边学到的。
    中午时刻终于得以歇息,期末考将至,课本试卷堆在抽屉里、椅子下,堆不够还有一大叠得堆在桌上。麦星婷很累,却没有空间好好睡觉,心血来潮就决定来霸凌一下她的同桌。
    一叠书还是堆在她的右侧,但她的手臂和头颅大大方方的跨越平等边界。连健皓回到位子上的时候,赫然只剩半个桌子的空位。
    连健皓的桌子上没有叠书,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也不用准备期末考试。在别人努力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开始预习语言学校的教材。看来以前都是为了顾虑她呀……
    看到她幼稚的行为,连健皓没说什么,只是笑着。
    反而是麦星婷沉不住气说明道:「你离开学校太久,世道已然不同,割地赔款,选一个吧!」
    他正色,手刀一起就从边界划过,轻轻切过她的颈部。
    「未经允许经过领地,合理扣押,这头颅就归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麦星婷缩了缩脖子,皱眉笑道:「有那么小气的?」
    连健皓看她把头缩了回去,连忙把她恢復原样,说:「头颅已经归我了,逃走要赔款。」
    于是麦星婷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在刚刚那个场景里目光坚定的对连健皓说:『好啊!你就带着我的头颅走吧!不管去哪都可以……』
    『带我走吧!』她的内心竟是这么渴望着。
    可是她父亲就是一个臭脾气,不准女儿读外县市的学校,更不准她出国。只是因为小时候算命师说会嫁去国外,他捨不得又太过迷信,连拿筷子拿太高都会被纠正,因为听说筷子拿越高会嫁越远。
    应该算是个噩梦,毕竟台词有点惊悚。
    他们最后还有相处一个月的暑假,幸好还有时间与那些充满回忆的地方一一告别。
    再见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傍晚夕阳;再见了,他们曾经牵着手奔跑的走廊;再见了,他们从未换过位置的两年同窗;再见了,他们的故事进入终章,但新的故事就要展开,他们只能匆匆告别,无暇回顾。
    遗憾是补不满的,但在最后一个月他们一起报了游泳速成班,总算是学成了,麦星婷这一生或许能永远避开水域,但连健皓这个注定冒险的傢伙不会游泳可就危险了。她很喜欢他们一起学习新事物的时光,也或许是因为就游泳这件事自己好像比较有慧根,回想起来也可以比较得意。
    最后她到机场送他,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在这天到来之前,他们其实千方百计的避免这种画面。一路走到此番地步,是彼此的情非得已。他感性突然漫过理性的将他登机的时间脱口而出,她感性突然漫过理性的说要去送机。他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要避免的事情,在那一刻随随便便的就被打碎。
    荒唐又好笑,好像不管作了多少准备都没用一样。
    那么不理性的一面,对他们来说都很罕见,或许这样才担得起那句独一无二吧!
    他的行李箱上贴了很多国家贴纸,又贴成了世界地图。这隻雨燕振翅得很隐讳,至少他表现的不捨让她挺满意的。
    伯母没来送,说是怕哭丑了。而她必须来,没办法阻止自己来。
    伯母是他母亲,他们还会有为期一生的血缘纠缠,而他们,没有这样的缘分,这一面,可能就是最后一面。或许几年后,他们就会从彼此的记忆中淡去,那跟死了也差不多,这最后一面还是得见的。
    他们答应彼此很多事情,不管是真的有说出口的,还是藏在眼神里的。例如互相许诺不要牵掛彼此、不要等待、不要耽误。除了祝福之外,今天什么也不要有。
    祝福他飞远、祝福他洒脱、祝福他得偿所愿。
    连健皓也是同样祝贺她的,谁也不欠谁,藕断丝连不是他们的风格,说好不联络,不给彼此半点退路。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要是她打通电话说了一句想你了,说不定孤单追梦的他就会功亏一簣飞回她怀中,这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或许他们太年轻,对离别还不够得心应手。他们之间嘻嘻闹闹装没事直到航厦广播开始催促。
    表情越发生硬,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
    她记得有闋词说:『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是有的,但他们没有执手,也没有泪眼,只是生硬的有些尷尬。
    他不得不走时,嘴蠕动一阵子才说了句:「再见。」
    她僵硬的抬起手,挥了两下,喉头有些乾燥,她咳了几声,然后跟着说:「再见。」
    他不知怎么就移不开脚步,最后说了一句游走在违规模糊界线的话。
    「等都完成梦想的那一刻,我们说不定就能重聚。」他说,眼神里是该死的认真。
    他们说好绝口不提未来的事情,因为很多伤害来自无端的期待。
    她皱着眉,却没跟他计较。只是她没说出口的是——
    『可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实现我的梦想?』
    「我走了。」他艰难的说。
    「好。」她回应。
    他向前走了三步,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
    「你别看我走,你先走吧!」他说。
    「我来就是为了看你走的。」她执着的回应,逻辑始终在线。
    她说的合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走远了几步,停了下来。
    正要回头之际,麦星婷衝着他大喊着:「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
    连健皓怔了怔,渐渐紧握拳头下定决心,直起腰桿挺起胸膛,他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不允许自己在她眼中有半点颓唐。
    唯有彻底把彼此放下,时间才会如常的流淌。
    不因为思念而变得缓慢,不因为陷入回忆漩涡一睁眼就错过了青春年华。
    走出机场后,麦星婷有些瘫软的坐在造景的盆栽旁。
    要不是有理性做支撑,她都不知道那句再见是怎么说出口的。
    计算着时间,眼前那架准备啟航的飞机,就是他广阔的羽翼。她静静的看着它起飞,向上、再向上,颳起强烈的风,发出巨响。
    她突然想起商嫣说过,终点线也是可能会越离越远的,如今一语成讖,都飞上天际了。
    麦星婷抬起手,轻轻挥着,对着空气说:「再见。」
    它就要消失在眼前。
    她不知突然怎么了,她挥手,越挥越用力,幅度也越来越大。明知道他看不见。
    她喊着再见,越来越大声,最后嘶吼到倒了嗓。明知道他听不见。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泣,果然很自以为是。
    意识到的时候身边一地泪痕,在无比晴朗的夏日里,用力的蒸发再被溽湿,循环反覆。
    它飞走了,模糊到看不见了,只在天边掛着一条线,也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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