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想到那时候。
她在心里说,她要成为他的共犯。
思绪如雾气漫漶之时,晏斯时低头来吻她,“你有点不专心。”
“……我在想高中的你。”
“想他做什么?”
“……你连自己的醋也要吃吗?”她笑问。
晏斯时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
“只准看着我。”他说。
第58章 (我会一直陪着他...)
夏漓一次性支取了所有年假, 暂且安安心心待在楚城。
之后几天,她和晏斯时每天下午都会在他的住处“偷情”, 厮混到晚上才回家。
坦白说, 不跟姜虹完全摊牌也有好处,这让她每次都有种高中生早恋的隐秘刺激感。
一直待到2月27日,也即正月十二, 清早, 夏漓同晏斯时去给霍青宜扫墓,同行的自然还有霍济衷与戴树芳。
见了面, 夏漓发现晏斯时怀里抱着的花束,是白色晚香玉。
想到生日那天, 霍家餐桌上插瓶的浅粉色晚香玉。
明白过来,那大约是霍青宜生前最爱的花。
那花束静默不言的, 也在见证一切。
这天是阴天, 天色灰淡, 不显得肃杀, 只有一种平静的宁谧。
霍青宜葬在楚城东北近郊的东山公墓, 不是新年伊始,也不是清明节气,今日前来扫墓的人并不多。
入园之后便无人说话, 夏漓抱着一束白菊跟在晏斯时身旁。
她能推测他此时一定情绪复杂, 如果前些年他都没回过楚城, 那这就是霍青宜去世之后, 他第一次过来扫墓。
但具体是怎样的心情,外人又怎能妄谈“感同身受”。
她唯一经历过的死亡只有前两年外公去世。
但他走时无病无灾, 大家都说那叫寿终正寝。家里沿街摆席,锣鼓架吹拉弹唱整夜, 或许是她跟外公从小并不太亲近,小学以后又不常在老家的缘故,那氛围并不叫人觉得过分悲恸,只是怅然若失——至少她是这样。
在草地与整齐林立的墓碑间穿行一阵,走在最前方的戴树芳先一步停了下来。
夏漓顺着看过去,一方大理石墓碑,镌刻姓名与生卒年月。
方寸大小的黑白照片,亦能看出那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晏斯时走到墓前,放下那束晚香玉;夏漓也紧跟着走过去,放了自己准备的白菊。
戴树芳从霍济衷提着的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祭品,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大抵是霍青宜生前爱吃的,一串葡萄,几个雪梨,几块桂花糕。
她将三个盘子摆成一线,再去整理水果与糕点,也要将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晏斯时看着戴树芳几分佝偻的背影,躬身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垂眼低声说:“我来吧。”
墓地常有人打理,整洁干净,只旁边飘着几片落叶。
霍济衷瞧见了,蹲下身去将其捡拾起来。
一家人对情感的表达都这样隐晦,全程无人说话,但依然能让人觉出空气中那微微涌动的缅怀的忧伤。
他们静默地待了许久,直到戴树芳出声,拍了拍晏斯时的手臂,“小晏,回去吧。”
晏斯时轻声说:“您和外公先去停车场等我,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晏斯时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草地沾了露水,几分湿滑,夏漓搀住了戴树芳,往墓园大门走去。
戴树芳脚步很慢,“小夏,小晏跟没跟你提过,他妈妈生前的情况。”
“提过的戴老师……我知道阿姨生前患了心理疾病。”
戴树芳叹声气,“那她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晏斯时还没跟我说过。”
“她是自杀的。”戴树芳却是干脆。
夏漓对霍青宜去世的原因有过推测,也隐隐猜到了,但叫戴树芳这样点出来,仍觉得心头一震。
戴树芳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好一阵歹一阵,也不是第一次尝试……我们后来加强了防备,但还是百密一疏……”
夏漓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校庆那天,戴树芳接了电话一脸惊慌,霍济衷更是连后续的捐款仪式也没参加,两人带着晏斯时,走得慌乱又匆忙。
那或许就是因为,霍青宜差点出了事。
戴树芳说,八年前的2月27日那天,霍青宜提早叫好了车,趁保姆出去倒垃圾的那三分钟,从家里跑了出去,不知怎的,跑到了一个停工好几个月的工地上。
她爬到了楼顶,或许那时候正好清醒,也或许临了又放弃,便给晏斯时打了个电话,让晏斯时去接她。她说那地方好高,她不知道怎么下去,她很害怕。
夏漓想到了高三那个誓师大会的下午,晏斯时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小晏自己打了车过去,也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赶过去的路上,又商量报了警。工地离得不远,小晏是第一个到的……”
那楼房有十五层,半个烂尾楼,只能爬楼梯上去。
待晏斯时爬到楼顶时,已经晚了一步。
仅仅只晚一步。
他只来得及看见楼顶边缘,一片残影掠过。
随即,底下传来一声闷响。
夏漓倒吸一口凉气。
只觉有千万根针,密密匝匝地刺透心脏。
她无法呼吸。
“警察赶到的时候,小晏整个人已经是崩溃的状态……”
他跪在顶楼边缘的水泥地上,对外界所有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以上的内容,也是后来在警方的反复问询之下,他艰难透露的只言片语。
但那以后,他不再对当时的情况复述一个字。
整个人呈现彻底的封闭状态。
彼时,戴树芳也快要垮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由来不是一句轻巧的惋惜。
好歹霍济衷强抑悲痛,一方面支撑妻子,一方面照拂外孙。
他专程请了江城最好的心理医生过来,心理医生评估,最好先将晏斯时送离楚城,远离刺激源。
霍济衷便紧急带着戴树芳,送晏斯时回了北城。
晏斯时不愿回晏家,桃月里也无法住人,他们便另寻住处。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段时间,戴树芳现在回想都觉得绝望。
好歹,在心理干预之下,到了夏天的时候,晏斯时的状态已经稳定许多。
彼时美国那边的学校将要开学,戴树芳不放心他过去,但他坚持自己没问题。
戴树芳到底担心,便跟着一起过去。
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陪着晏斯时,在异国他乡生活了近一年。
刚刚到波士顿的晏斯时,过着很规律的生活,只是除了学习之外,从不跟人有多余交流。
戴树芳很难判断他的情况是否真的有所好转。
有天晚上,晏斯时一人开车去了revere beach,到凌晨才回来。
她吓坏了,央求着晏斯时去看心理医生。
她在医学界有些朋友,委托他们找波士顿那边的同侪,打听到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起初晏斯时不愿意去,坚持称自己可以正常生活。
有一天,压力之下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对晏斯时说,我已经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你不能让我连孩子的孩子也失去。
那或许是道德绑架,但对晏斯时这样总是自省内耗的人而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情绪崩溃的请求,无疑有几分作用。
后来,在心理医生myra的帮助之下,晏斯时的情况逐渐稳定,并开始好转,那时候戴树芳才考虑回国。
她跟晏斯时约法三章:每周去看医生;每天都要给家里打电话;以及,三餐定时,按时服药,好好休息。
从药物减量到彻底停药,他的生活在读研时,终于基本回到正轨。
那过程似是修理好了一块摔得粉碎的手表,机芯、机括、发条……
而一个人心灵和精神世界的精巧,远胜于机械的造物。
当秒针重新滴答,他的生命才重新开始流动。
恍如熬过了一个漫长而灰暗的冬天。
夏漓很难想象,彼时的晏斯时生活在怎样的一种心理绝境当中。
他是个父母吵架都要自责的人,要如何原谅自己迟到的那几秒钟。
那必然是永远的噩梦,永远挣脱不得的枷锁。
听完戴树芳说的话,她背过头去,寒风凛冽地擦过她的眼睛。
她趁着戴树芳不注意,飞快抹去眼角的雾气。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站在一棵常绿的柏树之下。
戴树芳抓过夏漓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我跟老霍年纪都大了,今后不过活一年是一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晏斯时。我听说过,有些心理疾病没有彻底治愈之说,未来还有反复的可能……我看得出来,除了我们,你是他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我能不能把他托付给你,哪怕你们以后不做男女朋友,作为他的同学、朋友,在他需要的时候,也请你帮他一把……”
夏漓喉间似梗着硬物,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他状况好与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他。我发誓。”
十一年夏至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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