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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273. 天音阁 行道不同

273. 天音阁 行道不同

    蛟山大殿内, 一豆孤灯亮着。
    南宫柳蜷在宝座旁呼呼大睡,手边还搁着两只没有吃完的橘子。
    忽然, 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形,影子投落在南宫柳身上, 缓慢地走近。那人脚步极缓, 点着芒杖,柔腻的鼻梁上端佩着雪白绢布, 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眸。
    “唔……”许是竹杖点地的声音打搅到了南宫离, 他自浅寐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啊,是挚友哥哥呀……你的眼睛怎么了?”
    出现在殿内的正是之前一直神出鬼没,尽量不现身于众人前的盲眼师昧。
    南宫柳怔怔地“你不是去天音阁了吗?”
    师昧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就不与你细讲了。”略微一顿, 又道, “阿柳,我应当在桌上落了一张珍珑兵谱, 你能帮我找一找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南宫柳立刻在案几上翻翻找找,很快就寻到了那张绢帛制成的兵谱, “给。”
    “多谢。”
    师昧纤长细瘦的手指在绢帛上慢慢挪移, 他眼睛已经盲了, 看不到上头的文字, 但是这种兵谱都不仅仅是使用字符记载, 为防万一, 用灵力也能读知。他就立在空寂的大殿内,一点一点地解读着其中内容,那上头写的,是华碧楠此前为逼墨燃自毁灵核,调用的所有珍珑棋局兵力。
    调用,前世霖铃屿属民,四万六千人。
    无悲寺属民,一万三千人。
    ……
    凡此种种。
    前世死生之巅弟子,全部。
    师昧捏着那一方柔软细腻的绢帛,初时尚觉麻木,脑中只是木钝地想着原来前世的自己所说的必要牺牲,是这样的尸山血海吗?
    死生之巅弟子,全部。
    全部都被做成了珍珑棋子,为踏仙帝君驱策,除了薛蒙,无一幸免?
    可他明明记得,华碧楠曾与他温和地说过“你知道,我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人间多苦,唯愿诸恶莫做。我希望这条路上死去的人能够少之又少,否则,我也良心难安。”
    那是华碧楠刚刚通过时空裂缝来到他面前,对他说的一番话。
    ——人间多苦,诸恶莫做,情非得已,惟愿少殇。
    这与他自己的想法没有太多的偏差,他心狠手辣,但并非自己所愿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良心难安……”当时,恳求真挚地对他说出这一番话语的华碧楠,却早已在另一个尘世杀尽了天下人。
    而他竟到此刻才知晓。
    “挚友哥哥,你、你怎么了?”颅内嗡嗡充血,耳边模糊传来南宫柳焦急的声音,“你的脸色好难看,你怎么在抖?你……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冷吗?”
    孩子般的絮絮叨叨,忽地一阵温热裹住他,是南宫柳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手忙脚乱地披在了他身上。
    “来,我不冷,我把我的衣服给你。”
    那个曾经绵里藏针,机关算尽的罪人,在失去神识之后变得如此单纯。
    或许每个人,都有过这样急人之急,忧人之忧,年少真挚的时候吧?只是在岁月的雕琢之下,心脏也和面目一样生出皱纹。
    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师昧裹着南宫柳的衣裳,他是冷,彻骨地冷。
    眼前一阵阵地晕眩,白布下渗出血泪……他颓然跌于座上,把自己的身子蜷得其小。
    “他不是我……”师昧不住地喃喃,“他不是我……”
    南宫柳自是在旁边听得迷茫“什么?”
    师昧把脸蜷进臂弯里,那细小的战栗从手指蔓延遍全身,他甚至不愿意再去触碰那一张绢帛。
    “我是想要救人的,我也知道牺牲在所难免,我知道会有很多算计,会辜负许多真心,我早已准备万劫不复,他与我商量说或许要我捐出双目的时候,我也不曾犹豫。可我……”
    “挚友哥哥……”
    南宫柳把手覆上他的发间,犹如稚子间的安抚,笨拙地劝慰着他。
    师昧蓦地哽咽了“可我真的没有想过,他杀了这么多人啊……”
    绢帛飘落在地,那上面历历记载的,是另一个红尘里几乎所有的修士,平民。
    都成白骨。
    过了许久,久到南宫柳都蹲在旁边,呆呆地不知该怎么办了,师昧才慢慢地扶着冰冷的案几,摩挲着站了起来。
    南宫柳忙问“你要去哪儿?”
    师昧在原地静了一会儿,他似乎真的很迷茫自己应该去到哪里,在南宫柳问了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恍过神,他咬了咬唇,说“密室。”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他要去救师尊。
    来到密室门前,他一触之下,才发觉华碧楠竟然在石门上施加了一种极其高深的禁咒。
    “……”师昧微怔,随即嘴角似有苦笑。
    从绢帛兵谱,到石门禁咒。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可笑。
    他提防他,所以施加的禁咒,是一种按理而言师昧从来没有修习过的法术。说到底,华碧楠根本不信任他。
    “让你失望了。”师昧轻声道,手中亮起一道幽蓝辉光,向着阵心触去。
    “或许曾经的你,在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学过这个咒诀。但我是会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密室的石门轰然洞开了。
    有谁重活一遍,人生路会是全然相同的呢?
    哪怕是同一个人,或许也会因为春日避了一场雨,夏日树荫里睡了一场好眠,而就此改变一生。
    师昧在密室门前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轻轻地踱了进去。
    密室内燃着一盏九龙衔烛长明灯,正散发着纯澈光明,只是这光明对于屋内两个人而言都无济于事。
    他们一个昏迷着,一个已盲。
    蒙着绷带的师昧坐在楚晚宁的床榻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楚晚宁的脸庞。
    他轻声喃喃道“师尊……”
    楚晚宁没有醒来,也就没有应声,他脸颊依旧烧烫。
    灵魂分裂,合二为一。
    他承受着属于墨燃的零碎回忆,在梦里煎熬。
    师昧指尖亮起盈盈光辉,点在他的颈侧,温柔如水的灵力传过来,流淌全身。
    “可好些了吗?”
    依旧无人答他。
    师昧垂落睫毛,其实他也知道楚晚宁仍在沉睡,否则他也无法鼓起勇气,进到石室里,坐在楚晚宁身边。
    他发了一会儿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
    其实,在拜入师门之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心里有个夙愿,为了这个夙愿,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宿命是什么,所以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做错过。
    可是有一天,时空倒错,另一个红尘中的自己风尘仆仆,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见到了十多年后的自己。
    撇去惊讶和恐惧不说,少年时代的他,在第一次见到华碧楠的时候,最大的感觉竟是违和——他不知道是什么将自己消磨成了这样。阴冷,狡黠,郁躁,孤注一掷。
    但是,为了两个人共同的愿望,他最终答允了华碧楠的要求,步步为营,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些年,两个红尘的师昧各司其职,留在墨燃身边的一直是他,而幕后操纵的则是穿越回来的另一个师明净。
    就像踏仙君和墨宗师判若两人,他和那个师明净其实也并不如此相似。因为各自经历的不同,那个师明净更像是工于心计的寒鳞圣手,而他则在时光的洪流里,竟成了圣手棋盘上的一枚暗子。
    如今回想,在华碧楠打破时空生死门出现之前,他也算是个心狠手辣的年轻后生。但他与华碧楠合作后,华碧楠一直在告诉他要收敛锋芒,要学会伪装。
    少年时代的他曾经为此和华碧楠大吵一架“我受够了,你要我装到什么时候?处处温柔和善,步步忍气吞声。编排那么多谎话与你里应外合,谁记得住?”
    当时他与墨燃一行人从金成池归来,华碧楠对他在摘心柳面前的表现并不满意,就责备了他几句,却没想到师昧的反应竟会如此巨大,不由一怔“我只是在提醒你要谨慎行事,莫要露陷。”
    “你说得倒是轻巧。”他咬着嘴唇,“你让我几次三番去确认墨燃的心意,我哪一回没有照做?你知道对一个并不喜欢的人献媚有多恶心吗。”
    华碧楠似乎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经历过的事情,我全都经历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知道。”
    “但你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没有经历过!”
    “……”
    “从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后,你就告诉我,怎么怎么样做是错的,怎么怎么样做是对的。可以,你是过来人,为了那个目的,我愿意听你的话,并为此付出全部。但是华碧楠。”师昧越说越激动,喘着气,眼眶是红的,“你最好清楚,你没有立场来数落我。”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与年少时的自己起这样大的冲突,华碧楠脸色青灰,抿着唇不吭声。
    师昧道“你在你的世界里失败了,所以通过楚晚宁遗留的生死门裂缝,来到这里,想要从头来过。但你要清楚一点,我不是你的棋子。”
    “……”
    “我是在为了我们共同的那个目的,与你合谋。”
    华碧楠闭了闭眼“你想多了,没谁把你当一枚棋子。”
    师昧的情绪还是很激动“算了吧,从你感知到墨燃重生开始,哪一件事情我不是照着你的吩咐在做?是我一直在替你盯着他体内休眠的八苦长恨花!是我!”
    “……”
    “从无常镇他第一次出现,你就急着让我前去‘偶遇’他,到后头你让我端着小菜去探他口风,更别说那些你让我蓄意离间他与楚晚宁的事情。”师昧一双桃花眸眼紧盯着华碧楠越来越难堪的脸色,“我演戏演的都快吐了!”
    “这些事哪怕没有我,你也会去做的。”华碧楠咬牙道,“你别觉得是我逼你,这些事情前世的我一样没差可都做过。墨燃是八苦长恨花的宿主,只有反复确认他的情感,才能探出他体内花蛊的情况,你以为你受的这些委屈,我就没有受过?”
    见师昧没有立刻反驳,华碧楠又道“前世,我做的事情几乎与你相同,我也一直在伪装,直到鬼界天裂,我以自己的死亡催生了他心中的恨意。那之后我才以华碧楠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
    “我忍了那么久,你为何才过这短短一年半载就已经承受不了?”
    师昧蓦地抬头“这还用问吗?你是在为自己搏。我呢?”
    华碧楠“……你我有何区别。”
    “有区别。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被左右。”师昧盯着他,半晌吐出后半句话来,“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可是遂心如意很难,即使内心有再大的不忿,在那天的争执爆发后,师昧还是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他毕竟太年轻了,许多变故都不曾经历过,而他又确实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终会向前世的自己妥协。
    他这些年,处处听另一个红尘的自己所摆布,活的比珍珑棋子更像一个傀儡。若说没有厌倦,那是假的。可每当心中躁郁蓄积到极处,他又会不住地告诫自己为了所谋大事,这些痛苦都不算什么。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出戏。”这成了他最常问华碧楠的一句话,“什么时候天裂。”
    而华碧楠给他的回答,往往就像在花驴子面前钓了根萝卜“快了,会比前世更快。”
    他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等着,等的不厌其烦。
    后来鬼界之门终于洞开,他满以为自己可以如前世一样,假死以解脱。却不曾料楚晚宁却在这一战中身殒。
    那一夜,他与华碧楠的矛盾爆发到了一个从所未有的地步。在紧闭的弟子房内,师昧砸碎了他面前所有的青瓷碗盏,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让我还怎么故作从容地装下去?师尊死了,你算来算去,你算到了这一出吗?”
    华碧楠的面色也极其难看“这件事,你如何能怪我?你要怪也应当去怪墨燃,是他贸然行事。”他搁在桌几上的手指紧捏成拳,几乎陷入掌中,嗓音蓦地凌厉,“是他害死了楚晚宁。”
    “……对,是他。”师昧的眼眶通红,却极力不掉眼泪。他从小就被母亲告诫,无论遇到什么,都一定不能哭。
    华碧楠也是一样的。
    “是他害死了师尊,那你别拦着我,我现在便去杀了他!”
    华碧楠蓦地抬头“你疯了?!”
    “哦?”师昧喘着气,颔首,眼中满是挑衅,“你还知道疯了两个字?”
    华碧楠咬牙道“……保护好墨燃,淬炼他,控制他,这是我们做事的关键。至于其他,不是你该想的。”
    “看,就是这样。”师昧嗤地扶额冷笑,眼中闪动着激越的光泽,“你是寒鳞圣手,你可以在孤月夜随着众修士遥祭楚宗师,甚至随心所欲地唾骂墨燃几句——但我呢?你跟我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
    “……”
    师昧在椅子上落座,那神情几乎可以说是鄙薄“你今天来,交代我的第一件事,是要我尽快确认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花是否完全失去了效用,是否还能挽救。”
    他喃喃着,慢慢抬起几寸目光,落到华碧楠灰白的脸上。
    讥嘲地“你竟让我在这会儿和墨燃去告白?跟我说,绝不能让楚晚宁在他心里,取代我的位置?”
    字句尖利如刺,刺向华碧楠,也刺向自己。
    他嗤笑起来“咱们俩之间,疯了的究竟是谁啊。”
    华碧楠蓦地合了眼睛,瞳仁在薄薄的眼皮之下滚动,而后他说“我无法可施。因为楚晚宁前世所做牺牲,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花原本就岌岌可危,如果它彻底被摧毁了,到时候再要控制墨燃,那就是难上加难。”
    “所以你就把所有不是人做的事情都推给我去完成,是吗?!”师昧再也忍受不住,蓦地拍案起身,“师尊他才刚走……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
    “你喜欢他,难道我就不喜欢吗?”
    师昧说完这句话,嗓音都不禁颤抖了。
    屋内一片死寂。
    最后他坐下来,以手加额,纤长的睫毛在掌心下不住地发战。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吭声,窗外暴雨滂沱,天地仿佛都在这电闪雷鸣中如洪荒时皲裂。
    良久之后,才听到华碧楠轻声叹息“……阿楠,我对你不起。”
    而师昧对此的反应,却只是木僵而森冷的一句“别叫我阿楠了。”
    “……”
    “我和你不一样。叫我师昧,或者师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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