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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274. 天音阁 千钧一发

274. 天音阁 千钧一发

    大约人都是会变的, 哪怕是同一个人, 最初是相同的模样,但因为种种因缘际会, 变数扭转,过了十年,二十年,性情与境遇都不会再全然相同。
    其实, 当初给墨燃种下诅咒的时候, 师昧也是个心冷如铁, 意志坚决的人。
    他眼中除了自己的报复,自己的追求, 什么都容纳不下。
    可是那个时候, 他看着另一个红尘的自己所作所为, 他扪心叩问, 忽然就很想知道, 华碧楠的心里是否曾有过那么一星半点的不适应,一时半刻的齿冷。
    他最终还是按着华碧楠的吩咐去做了。牺牲至此, 他骑虎难下。
    他清晰地知道,私情会让大事功亏一篑,没有什么比稳住墨燃、保住自己更加重要。
    反正他已演了那么久的戏,戴了那么多年的假面, 恶心到了骨子里, 也就麻木了。什么逢场作戏, 什么表里不一, 哪怕楚晚宁的死,也不能改变什么。
    只是提着怀罪大师给的引魂灯,站在奈何桥边,哪里也不曾去,甚至都不能为喜爱的人意志坚决地赴汤蹈火时,他也会忍不住心生羡慕。
    要是他也能像薛蒙,像墨燃一样,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或者说自认为可以给自己的人生做主,那就好了。
    可是命运从不由他。他如一个梨园小生,不甘却沉默地操持着手中这份仅有自己能圆满的折子戏。
    一开始,勾引墨燃。
    墨燃冲自己笑着,说“师昧,我真的很喜欢你。”
    后来,利用徐霜林。
    徐霜林懒洋洋地抛着橘子,乜斜眼眸“我一生飘零,想不到还能遇你这样一个朋友,多谢你愿意教我重生禁术。等罗枫华那个废物复活了,我一定让他给你煮碗汤圆吃——你不知道吧,他煮的汤圆最好吃了。看得起你,我才愿意给你尝。”
    到最后,图穷匕见。
    与他和华碧楠商量过的最坏打算一样,他不得不以自己的些许牺牲,博得师友心乱,令时空之门在那千钧一发时刻,顺利洞开。
    他本是一个捏着棋子的人。
    但是十年后的自己来了,他便也成了自己的棋子。
    被把控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他也不是全无厌憎,只是心中执念太强,愿望太深,他不想轻言放弃。
    可是。
    他真的、真的不知道,那一个红尘的自己,所谓的“微小牺牲”,指的是数十万人性命,一个尘世的倾颓。
    他是打开了时空生死门之后,才见到了这样残酷的真相。
    这个师明净,终究不是那个师明净。他没有经历过那个十年,没有经过那一天又一天的沦陷。
    到此刻,他真的再也无法理解十年后的自己。
    但已无路可退了。
    他此刻也已不过是一枚弃子,和棋盘上错落有致的所有黑白兵甲一样,失去了锋芒,再无用武之地。
    “师尊。”灯影朦胧,映着他秀美端丽的脸庞,他依旧宁静而温柔,“其实我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我在想,墨燃都可以重头再来过,可以变得不再一样。我就在想,如果一切可以回头,我会不会也因为一念之差,而做出不同的抉择。”
    屋内很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不过,此刻都已经来不及啦。”师昧道,“我知道,师尊已经恨透了我,墨燃也已恨透了我,少主也不会再拿我当朋友看待……不管这一路走来,我是否有所犹豫,我最终还是变成了他的模样。”
    他的手贴着楚晚宁烫热的脸颊,静静的,把疗愈的灵力分给他。
    “对不住,还是让师尊失望了。”他说,“唯一庆幸的是,我双目已盲,不用看到你恨我的样子。”
    顿了顿,师昧笑了,一笑之下,满室春深。
    “我眼睛里最后瞧见的,是你们在为我难过。够了。”
    他将楚晚宁手上的捆仙绳解开,榻上的禁咒消除,而后点灭了石门的法咒。
    做完这些,师昧转身,摩挲着,缓缓离开了密室。
    他行远了,被一片黑暗吞没。
    与此同时,天音阁所属齐地。
    教书的腐儒马先生刚刚从私塾回来,他敲着酸痛的肩膀进了屋,照例要先去伙房里煮一杯八宝茶喝。
    推门进去,黑灯瞎火。
    马先生不由皱起了眉头,边去摩挲灯台,边喊道“夫人?大晚上的,怎么连个蜡烛都不点?你这是……”
    簇的一声,火刀火石擦亮。
    马先生哑然失声,惊悚无言地立在屋子中央——他看清了,自己宅子里的仆奴已经全部被勒死,犹如一串串风铃悠悠荡荡挂在梁上。他的傍家老婆子已被开膛破肚,血糊糊的肠子流了满地,眼睛和嘴巴都张着,扭头朝着门的方向。
    “啊……”马先生想叫,出口的却是含糊至极颤颤巍巍的一声无力□□,过了一会儿,才头皮发麻地惨叫出声,屎尿横流,“啊!!!!”
    “啧。吵什么。”一个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卷《尚书》,他拿书卷挠了挠脖子根的痒,打了个哈欠,“没见过死人啊?”
    “你……你你你!!墨——墨……!!”
    男人打了个响指,并懒洋洋地解释“泯音咒。”
    “什、什么咒?”
    “泯音咒嘛,这都不知道。”男人翻了个白眼,“本座正拜读先生屋内经典呢,知道大晚上吵着邻居歇息不好。来。现在随便叫,若是有谁能听到,请先生尽管埋怨本座。”
    马先生脸色煞白如鬼,两股站站,他平时也就之乎者也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早已吓得失了禁,浑身冒汗,半晌才颤声道“墨……你这个魔……魔头……你……你不应该在天音阁法场吗……你……你……”
    “天音阁法场?”
    男人抬起黑到发紫的眼,笑了一下。
    “不错啊,本座是去那里看过。不然怎么能听见先生前日的高见呢?”
    他说着,把书随手一扔,直起高大挺拔的身子,慢悠悠地朝教书先生走来。
    灯烛照着他极俊的脸,不是踏仙君又是何人?
    踏仙君露齿灿笑,酒窝深深,竟向那教书先生作了一揖“本座生平最佩服读书人。冒昧登门杀你全家,真是唐突先生了。问先生安。”
    这不阴不阳怪腔怪调的语气,再加上横七竖八枉死了的人。
    饶是姓马的有十七八个胆子也不够了,他扑腾一声栽倒在地,呼哧气喘“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踏仙君只是笑,抬手一掠,掌中出现一把陌刀。
    他侧过脸瞧着教书先生“你猜?”
    “不要杀我!!!”马先生惨叫起来,不停地往后面挪退,“不要杀我!!!”
    退着退着,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他一扭头,正对上自己老婆睁眼张死不瞑目的脸,更是失声哀嚎“不不不!!!不不——别,求你……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应他的是一刀刺下,直挺挺插在他的大腿上,直穿地面!
    “啊——!!!”
    踏仙君眯起眼睛,笑容和气又甜蜜“敢问先生……乐伶和娼·妓有何分别?”
    “什、什么?”马先生一愣,痛的哪里有头脑思考,只哀哭着,“什么……”
    “你自己说的啊。”踏仙君慢悠悠地,“先生曾在天音阁前说。乐伶啊,娼·妓啊,都是些不知自重自爱,寡廉鲜耻之人。这年头居然有人替暗·娼狡辩了,没想到我泱泱上修界,道德竟已低下到了如此境地。”
    他模仿着教书先生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老神在在。
    说完之后,顿了一会儿,嗤笑一声,侧过一张俊脸来。
    “背的还算熟么,先生?”
    马先生痛吓之间总算有了些模糊意识,想起这是自己抨击墨微雨母亲时说过的话,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不不不,糊涂了!我糊涂了!这个……”他吞了口唾沫,满脸是汗,“娼是娼,乐伶是乐伶……不,不一样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本座倒觉得先生讲的很有道理。”踏仙君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又举起了陌刀,“话说起来,本座脑子不太好使,身边总缺个人指点。先生有这般灵巧舌头,不如赠与本座,嗯?”
    “不……不不不!!宗师饶命!!道爷饶命!!”马先生语无伦次大汗浃背,“求求你,大恩大德,大仁大义……”
    踏仙君笑眯眯地“什么宗师道爷的。长没长耳朵?——要叫陛下。”
    “陛……陛下?”马先生一怔,但是管他呢,只要活着,叫爹都可以。随即一迭声的,“陛下陛下!陛下饶命!陛下开恩!”
    踏仙君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笑着说“嗳。道德楷模,问你一句,究竟是本座寡廉鲜耻,还是先生寡廉鲜耻啊?”
    “我我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但是饶命又有什么用呢。
    踏仙君掌心发力,已经在他的告饶与哭喊声中,灿笑着,将他的整个喉管捏断。
    做完这些,黑袍男人环顾屋内,心满意足地确认了没一个人活着,这才站起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推门走出院外。
    外头华碧楠正等着他。
    “发泄完了?”
    “差不多。”
    “可以跟我回天音阁准备了?”
    踏仙君看了他一眼“行吧。”
    华碧楠摇了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么点小仇都要计较,不就说了你娘几句,你至于——”
    “那要不本座也说你娘几句?”
    “……”
    华碧楠神情微变,最后侧过脸,不再答话了。
    “走了。你不是说明天取到墨宗师的心脏,就放回本座身体里吗?那还愣着做什么,本座都迫不及待了。”
    踏仙君说着,衣袍一掠,朝着天音阁方向大步行去。
    金光漫照,云霞初透,天很快亮了。
    伴着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马先生全家的尸体被早起的邻居发现。这样的凶案照理应该能在齐地掀起一场大波澜,可惜并没有。
    因为此时此刻,有个更夺人眼球的判决正在进行。
    天音阁行刑台上,火炬正熊熊燃烧着。蜡油融化,发出松柏清香,两名天音阁的侍女披着金丝潋滟的衣袍,玉臂柔婉,将刑台两侧的灯台一一点亮。
    说来也奇怪,天音阁这一支近卫队的相貌个个都是出奇的好看,男俊女艳,也不知道这是天音阁所修的心法所致,还是因为木烟离收弟子的时候极其看中相貌。
    “天地自有灵明,善恶终有回报。”
    一盏又一盏的兽性青铜灯烛跃起火光,那火焰如鲜艳的红绸,飘拂摆掠。
    到处都是人。
    台上,台下,西北东南。
    刑台堵得水泄不通,薛蒙坐在死生之巅的席位上,一直在微微地打颤,发抖。
    这三天,薛正雍在四处求人,但无济于事。那些修士迷信神武天秤的公平公正,也畏惧掌握着珍珑棋局的墨微雨。
    “他救了我们。”
    死生之巅的人不厌其烦地试图对每个可以说服的对象解释着,“那天是他散了灵核在救我们,如果他有阴谋,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可是墨燃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所以依然没有门派愿意站在他们那边,就连孤月夜和踏雪宫都保持中立,缄默不语。
    ——
    失传几千年的第一禁术忽然重现,相比屹立几千年的第一公审殿堂。
    只有傻子才会选择相信前者。
    所以薛正雍的奔走显得那么蠢笨,死生之巅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薛蒙曾模模糊糊地想,要不,劫狱吧。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
    这里到处都是天音阁的守卫,且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与弟子,看台下面是汪洋一般的百姓。
    无数双眼睛盯着,插翅难逃。
    所以,生挖灵核,终归还是墨燃的结局。
    “天音阁三日公示,罪罚已定。”木烟离庄严而端丽地俯视着下面无边无涯的人海,敲响了手中的编钟,“带犯人墨燃。”
    从忏罪台,到刑台。墨燃被押解着,一个灵核已碎的人,却被数十名最高阶的天音阁弟子盯伺着。
    他们是兀鹫。而他将赴死难,没有几个人在生挖灵核之后还能活下来,兀鹫闻到了血腥味,眼瞳里闪着精光。
    “重罪之身墨燃,今日午时,将处褫夺灵核之刑。”木烟离的嗓音清清冷冷,“罪状有十,在此宣读,以告天地。”
    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是湿润的,墨燃站在积水潭里,天光云影在他足下徘徊,他将视线上移,在人群中,找到了叶忘昔。
    他墨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像在问询。问询她是不是已经照着自己的叮嘱去提点了死生之巅的人。问询她是不是已经清楚了自己所放不下的身后事。
    叶忘昔朝他点了点头,墨燃唇角卷开一个明朗而柔和的灿笑,眼底浸着光辉。
    天气真好。
    雨停了。
    “罪状一,屠戮百姓,草菅人命。”
    木烟离的声音在天音阁袅袅回荡,庄严肃穆。
    “罪状二,纵火烧楼,以报私冤。”
    佛前香烧起,诸天神佛在云端叩问,或怒或慈,跌坐持环,俯视茫茫众生。这些年来,墨燃不喜看着高天,若天上真有神祇,他眼中藏着罪孽,埋着祸心,怕会被发现。
    但这一刻,他终于放松下来,他仰望着天际,阳光如洗,将他那黑到发紫的眼眸浸润成琉璃浅褐,竟成纯澈。
    他看着天空,天空疏疏朗朗,连云都是淡的。
    木烟离的嗓音是那么渺远,他闭上眼睛。
    不去看死生之巅,也不再去看任何一张故人的脸。
    “罪状六,偷习禁术,触犯大戒。”
    忽然想到什么,他眉宇间露出些憾意与缱绻。
    原本这一生,是想好好待楚晚宁的,可惜总也做不到,便连心心念念许诺的第一次真正缠绵,最后也都一片狼藉。
    以失败告终。
    他当真并非良人,是个灾星,是个瘟神,是个蹩脚的笑话。
    这两生。
    想护母亲,没有护成。
    欲报恩情,未曾如愿。
    孩提时想做英雄,后来想偷天换日当一辈子薛掌门的侄子,末路穷途了,又豁出一颗心,要当世上最冷血无情的踏仙帝君。
    却都不了了之。
    “踏仙君,墨微雨,墨宗师……”他睫毛轻颤,喉结滚动,最后叹出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嗤笑与感慨。
    “你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人。”
    他叹罢这一声,仰头向高天望去,风吹拂着他的细碎额发,他眯起眼睛,继而又想着,楚晚宁如今在哪里?
    大约是因为曾经得到的太多,已然倾尽了所有的缘分,所以这一生,最后一程,终是不得再见君一面。
    挺好的。他弯起眼眸,在刑台上嘿嘿笑了。
    至少,不用让晚宁瞧见他狼狈至此的模样。
    “时辰将到!备刑——!”
    一声威严唱和,号角吹响。
    仿佛噩梦投落阴影,仿佛这一声“备刑”隔着万里传入鼓膜,蛟山密室内,楚晚宁蓦地睁开眼,自昏沉中苏醒惊坐。
    “墨燃!”
    烛火闪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湿重衫。
    他微微发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开口,念出的就是这个纠缠了两世的名字。而后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有些发直。
    他方才好像看到了刀影,起了强烈的觳觫,心若擂鼓,不知为何惊悚得厉害。
    “……”
    在榻上坐着,手掌在脸上用力揉搓一把,汗渐渐凉透了,他才缓过神来。
    眼前不停有记忆清晰地闪现,但那些记忆并不是属于他的——他的一半地魂在墨燃体内留的太久,以至于重归于他时,居然也一并带来了许多属于墨燃的记忆。那些被八苦长恨花吞噬掉的,被抛却的。
    甚至连墨燃自己都不再记得的重要回忆。
    楚晚宁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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