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阆原本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他找到铜铃之后,将刻有字样的那一面转过来,定睛一看,果然,倘若这地上躺着的真是步尘缘,那么铜铃上应有“缘”字,然而铜铃上所刻着的却是“渊”字,红色的字体有些扭曲,明晃晃地显露在徐阆面前,刺得他眼睛发疼。
然而,她们两人已经双双离世,这其中再有天大的秘密,徐阆也无从知晓了。
步尘容的腰腹处有一道伤口,皮肉翻开,像是被开膛破肚的瓜瓤,透着青紫色,即使是徐阆也看得出伤口溃烂的原因正出于此,他返身拿起步尘缘的手一看,心里也明白了,这毒多半是出在步尘缘的指甲上。除此之外,她脖颈上还有淤青的指印,明显是被扼过咽喉。
和步尘容相比,步尘缘身上的致命伤就显而易见了,她只有额角有一处伤,和滚落在地的那个烛台能严丝合缝地契合,头骨凹陷,裂开几道缝隙,凝固的血液将鬓发黏成一团。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生来就比常人力气大许多的步尘容了。徐阆揣测,以步尘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对步尘缘动手的,但是她被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几欲昏迷,意识也逐渐模糊下去,求生欲占了上风,迷迷糊糊之间取过一旁的烛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在那之后,徐阆慢慢想着,当步尘容反应过来的时候,望着步尘缘的尸体,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崩塌殆尽,多年的孤寂在一瞬间翻涌而起,带来绝望,也迫使她走向了死亡。
为何步尘缘会选择对她最疼爱的小妹痛下杀手?为何她的魂魄还沉在水底的罐中,失去灵魂的身体却依旧行走自如?为何她带在身边的不是自己的铜铃,而是步尘渊的铜铃?
种种疑惑纠缠住徐阆的思绪,无法解答,这宅邸中已人去楼空,连一缕魂魄也不剩。
这是过了很久之后,他辗转各地打听,四处走访,才拼凑出来的真相:步尘缘的魂魄确实还沉在水底,和步家其他人的魂魄在一起,不声不响。而那具身体里的,则是步尘渊。
他背着所有人去求了自己那个没见过几次的母亲面前,低三下四,跪着求她教给自己神鼎门的秘术,在宅邸之下的瀑布背后,隐藏着一个洞穴,那便是步尘渊的栖身之地。徐阆进去看过了,那些炼成活死人的步家人就足以佐证,他学习神鼎门秘术,是想复活其他人。
步尘渊在投身炉鼎之后,魂魄离体,阴差阳错地进了步尘缘的身体。即使有了覃家蛊虫的帮助,历经二十多年,他却仍未修得这门秘术,长期以往,被执念所桎梏,他逐渐丧失了理智,开始屠杀无辜百姓,到后来,他也不知自己是谁,曾做过什么,以及,要做什么。
之后的事情,就全然是徐阆的猜测了:步尘渊回到步家宅邸,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他从神鼎门回步家的那一次,没见到步尘容,还以为她连尸骸也不剩,于是此后一直认为步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又苦心钻研神鼎门的秘术,从未回过那伤心之地;失去理智后,他就像少年时期的无数次那样,映在如水的月光下,踏着熟悉的山路,一步步,走回了宅邸。
步尘容又惊又喜,自然来迎,急匆匆地跑过去,张开手臂想要给“步尘缘”一个拥抱。
她没等到回应,只感觉到腹部一疼,霎时皮开肉绽,血液飞溅,而眼前人的眸色冰冷。
然后,步尘容被扼住了喉咙,铜铃中的厉鬼尖啸,她却不敢动手,只是断断续续地唤着姐姐的名字,她是不明白的,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对吗?否则缘姐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紧接着,就是徐阆看到尸骸时的猜测了,情急之下,步尘容取过烛台,砸碎了“步尘缘”的头骨。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以步尘容的聪慧,此后再加以分析,必定能推测出面前的人已经没有了理智,并不是真的要杀她,步家的众人还在水底等待,她绝不可能选择自杀。
徐阆抬眼望向惨白一片的茫茫雪原,心里叹息,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慢慢走了。
他想,在“步尘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恐怕恢复了理智,然而事已至此,步尘容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呼吸缓缓散去,从她指缝中溜走,再也找不到了。
天命易解,人心难测,经此变故,恐怕之后的所有计划都会逐渐开始崩塌。
徐阆闭了闭眼,在心中问道,白玄,你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才留下了三壶月吗?
第332章 循迹
事实证明,?徐阆的预感是正确的。
正在逐渐崩塌的事物,正在朝悬崖坠落的事物,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的。
冬离,?春逝,?夏亡,一年匆匆而过,转眼间,又是下一个秋季。
聂秋已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然而,?与以往的祭司不同,他并未住进槃星殿,住进槃星殿的,是宫中的那位天相师,?自幼侍奉戚潜渊身侧的西域人,?孟求泽。
庙堂与江湖向来泾渭分明,却在聂秋这里坏了规矩。
他和武林盟主推杯过盏,?落座过刀剑宗的比武大会,?得过剑派宗主江蓠的指点,拜访过落雁门的胥家,见过那曾被誉为白璧无瑕的二师姐胥沉鱼,?也染上了一身的血,?那柄含霜刀上的冷冽锋芒更盛,?取走的人命不可胜数,令人闻风丧胆,从此也成了魔教的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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