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个缘由,一个人尽皆知虚假的名头,拿着几个无品阶的火差的供词,将他辛辛苦苦上来的职位革除。
“崔典籍,司礼监这笔银钱的亏空,文书账目你无法呈给天家,口说无凭你又为何如此执着。这一笔笔项款都是流入承乾宫,总归都是皇室宗族,你非要追细,也是拂了万岁的颜面。”
崔明棠打断他的话,“是流入承乾宫,还是流入镇国将军府?”他极淡地笑了一下,总归他们是分不清的。
帘子后面静听的汪掌印终是站了出来,阻了被戳破心思,面红耳赤的宋掌印。他年纪终究是大了,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手中端着茶盏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崔典籍,你心非我司礼监的人,既然不是一心,那便打吧。司礼监的人没有骨头,没有体面,既然你骨头还未碎,那就让司礼监将它打碎,免得你还执着于那点斯文。”
宋汪二位掌印下令,有品阶的太监都前去观礼,是为了警醒底下的人,既入了司礼监,断不要有别的心思。司礼监的庭院内,置了一个刑凳,血迹斑驳。他被剥除了外衣,仅着中衣,站在秋风里,形骨兼具。
崔明棠被两个火差摁在刑凳上,将脸转过侧在刑凳上。崔明景凌迟那日,也是如此被捆绑于刑凳上,一刀一刀剜至最后一口气。
第一杖落下来,纵使他努力地咬住下唇,却还是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气短胸闷。他身体本就不好,从前在崔家便一直将养着,后来挨了一刀更是虚弱,落下了毛病,一直靠药物续着。
十杖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理智溃散。
汪掌印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让他心顺于司礼监,没想将人弄死。二十杖后,见了血便让人停手,“你且好生想想,司礼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却也怕你这样的有异心。”
受完刑,剩个小福子将他搀扶回院子。
一夜,崔明棠险些没撑过去。
一夜,沈惊鹊也只敢在门外守着。
她知晓,崔明棠如今的模样,怕是不愿她见到。
次日天稍亮,沈惊鹊便拿了药给小福子,让他替崔明棠换药。崔明棠意识虽然模糊,但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门外动静。
“福子。”声音极其微弱,但还是传入了门外人的耳里。
小福子“诶”了一声,快步走进房内,给他掩好最后的体面,沈惊鹊才走进来。
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崔明棠半垂眸趴在床榻上,罗被覆上,听闻动静勉力地抬头看着她,静室内,二人两目相望,她身着锦服宫装,他半伤狼狈。
沈惊鹊有点想哭,可是却没有眼泪。
她走到床榻边,崔明棠开了口,咳了许久的喉咙沙哑,“我身上味重,你去对面的榻上坐。把窗开开,莫要熏到你了。”
味怎么可能不重,一室的血腥味,一室的苦药味,熏得她眼眶红红。
她蹲在床边,将脸贴在他的脸上,“崔明棠,不要拒绝我。”
崔明棠身体一僵,没再拒绝,感受着脸上温热的体温与女子淡淡的清香,缓慢地闭上了眼。
半晌,她将小福子叫进来,嘱咐他需常换药,若没了便去司药司找她取,嘱咐他需煮些营养的膳食,若不调养定会留下病根,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她将自己半月俸银都给了福子,声音有点抖,“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做,拜托你了。”
小福子不肯收,只道:“崔典籍让我一路跟在他身边,是个心善的,对我也没话说,我照顾他是本分,不应再收姐姐的银钱。”
第二日下了值班,沈惊鹊径直去了司膳司,托沈长亭要了些多出来的骨头,出了尚食局的门便往崔明棠的小院走去。
厨房的灶台已经许久未启用,灰尘一片。庭院里秋风萧瑟,中间那棵梧桐仿佛镶了金边,底下铺满一层金叶,踏上去软软的。
沈惊鹊向长亭简单询问了骨头汤的做法,原以为上手会很轻松,却没曾想动起手如此混乱。忙碌了半天终于将底下的火苗点起,方能开始操作起来,过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盅汤熬制成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汤端了过去,不管味道如何,总归营养还是在的。
崔明棠早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知晓她在外面忙活,却不知在做什么。察觉她脚步声靠近,将罗被拉下来掩住身下。瞧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进来,心下一震,原来她下值过来,忙活了两个时辰,仅是为了这一碗汤。
他的手攥紧了被褥,努力克制着情绪,“你怎么忙活这个。”
沈惊鹊搬来矮凳,端着碗慢慢搅拌着汤勺散热,“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
崔明棠轻轻笑了一下,“嗯。”
沈惊鹊感觉没那么烫了,复搅了两下,打算一勺一勺喂他。
崔明棠不动,僵持在那,想叫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能“不越了规矩”。这几个月他仿若做梦一般,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敢在肢体上有一丝僭越的地方。她见到了他最狼狈的时候,他将自己如俎上鱼肉,任她宰割,可是这份亲密,似乎已经越线。
他许不了最好的未来。
思及至此,他抬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打断。
“叫惊鹊,不许叫沈典籍。小福子在当差,院内除了我没人。”她提前将他预备的话语答完,又想了下,道:“这汤我忙活了两个时辰,你若不趁热喝便是驳了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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