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饮尽最后一口酒,放下酒盅,唤阿宕进来收了榻桌和残羹剩菜。看着委顿在床睡得昏沉的曲小溪,他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伸手费力地将她的睡姿摆好,又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
然后他问阿宕:“什么时辰了。”
阿宕躬身:“丑时了。”
“备醒酒汤来。”楚钦说罢,举步行至外屋。等了约莫一刻,醒酒汤端了进来,他一饮而尽,随即更衣盥洗,而后推门离去。
这一觉,曲小溪借着酒劲儿一直睡到了晌午。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她蔫耷耷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挣开眼睛,却没能如料看到身边的人。
曲小溪怔了一怔,撑坐起来。甜杏见状上前,她问:“殿下呢?”
“……进宫谢罪去了。”甜杏低着头,“天不亮就走了。”
“嘶——”曲小溪恍然大悟,狠狠一拍额头。
她昏了头了!
楚钦不愿进宫探病是一回事,但斥责的圣旨下到眼前就成了另一回事。
这个情形下他若还不进宫谢罪,可就是昏了头了。她却全然没想起来,大半夜还拉着他喝酒。
重大失误啊!
曲小溪秀眉紧锁,手指一下下按着太阳穴,心下只能无力地为楚钦祈祷,希望他别出什么事。
帝心难测,当今天子又摆明了不喜欢他,他顶着盛怒还带着一身酒气入宫告罪,也不知会不会火上浇油。
……既要进宫谢罪,他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曲小溪想得头疼,缓了半晌,忐忑不安地起身,更衣梳洗。
她想她得提前收拾妥当才好,万一他真出了什么事,她得及时进宫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宫中,紫宸殿外宫人环伺,立在檐下的宦官们个个拘谨地低着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寻王跪在殿前的广场上,已有近一个时辰。
腊月里寒风刺骨,饶是穿得再厚实,这样跪在青石板上也让人看着都冷。
戌时末刻,四皇子楚锐从殿中退出来,转身看见寻王,面上划过一抹讶色:“三哥?”
他立在楚钦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虽掩饰住了眼中的幸灾乐祸,语气里的讥诮却再分明不过:“晨起听说父皇昨日为三哥的态度发了火……没想到竟闹得这样严重。”说罢摇头,“三哥也是,怎么如此糊涂,连孝道都忘了?”
楚钦眼帘稍抬,目光冷淡地从他面上划过,无意理睬,一个字都懒得说。
楚锐无所谓他的冷淡,叹息着又摇摇头,向他一揖,就举步出宫去了。
长乐宫里,太后为此事气得够呛,却不敢直接去斥责儿子,生怕将这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闹得更僵。思虑再三,她着人去端王府递了个话,端王正与王妃用着午膳,冷不防地一惊,登时连连咳嗽。
“殿下!”端王妃连忙起身,抚着后背为他顺气。端王摆摆手,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走:“我进宫一趟。”
“外面天寒,太医不让殿下出门!”端王妃疾步跟着他。
想到寻王的事,她心里也急,但总归还是自家夫君的身子更让她不安。见端王一味地往外走,她又道:“要不我去吧。”
“不妨。”端王摇头,“父皇发了火,你去怕不顶用,还是我去吧。”
说罢不由分说地着人备车,端王妃想了想,只好顺着他,亲自搀扶他去了府门口。
过了月末两刻,端王府的车驾停在了宫门处,宫人们都知端王身体不济,忙不迭地上前搀扶,端王却因心中焦灼走得很急。
行至殿前,他遥遥看到三弟长跪的背影,一阵心疼。待行至近前,又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酒气,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打下去,低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楚钦没躲,半边脸都掀起麻意。他活动了下,轻哂:“大哥息怒。我这不是谢罪来了?”
端王气得咬牙,望了眼殿中又看看他,沉声一叹,行至他身边也跪下来。
楚钦眼底轻颤,笑说:“这一招,大哥真是屡试不爽。”
在他印象中,他很小就已不被父皇喜欢了。而大哥因为体弱,总是很得父皇关照。
所以每每他犯了错跪在殿前谢罪的时候,大哥总会来陪他。父皇能硬着心不理他,却不可能不理大哥,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扶大哥起来,连带着他也不必跪了。
最初的时候,楚钦也很喜欢这样的雕虫小技,觉得大哥用这一手拿捏住父皇是件好事。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心里渐渐觉得不是滋味。
他有了种难言的期待,期待能有一次……哪怕只有那么一次,父皇能不见到大哥也出来看看他,哪怕当面骂他两句都好,别把他扔在外面不做理会。
再后来,这种期待又变了味,变得更诡异了些——他开始期待父皇索性不要出来,哪怕大哥来了,他也不要出来。
只是不论哪一种期待,都不曾实现过。
楚钦心如止水地低着头,端王在寒风中很快气力不支,猛烈地咳嗽起来。
“胡闹!”皇帝怒喝出声,楚钦不必抬眸,余光也能看到皇帝大步而出。
他无声地垂眸下拜,端王也拜下去,手刚触及地面就被皇帝一把扶住肩头:“进殿来!”
“父皇。”端王抬起头,但没有起身,“三弟年轻,又刚成婚,一时不免忘乎所以,并非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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